017 第一支舞
歌秋羅舞會傳統(tǒng)的序幕曲如同夕陽下沉于海平面，早已各自找好舞伴的女學生們站在舞廳的東側(cè)，以扇遮面翹首亦或者眸光閃爍偷偷看向?qū)γ婺猩牙?，尋找著自己舞伴的位置?p> 序幕曲一結(jié)束，小姐們就該提起裙擺到舞池之中牽起自己的舞伴，跳起今夜的第一支舞了。
對面窗外夕陽已經(jīng)開始沒入地平線，星緹紗歪著臉看著身旁窗外天際線上泛起的深藍。她臉龐上貼著的幾個齒輪和時鐘狀金屬片在燭火搖曳中反著發(fā)啞的光，昨夜與今天下午制作這些金屬物件的消耗對于剛剛激發(fā)魔力的她而言不太小——事實上，大部分消耗在那些不能用的粗糙廢品上了。
星緹紗對金屬魔法并不熟悉。
但是她必須這樣做。
星緹紗的手下意識抓緊了被皮帶固定在她肩膀和腰封前后的背包肩帶，她想起在地牢里摸到的，那個可憐的農(nóng)奴后頸上的烙印。帝國的奴隸身上都有烙印，大都是代表著所屬主人的身份。而除此之外，最低等的、身上流淌著“經(jīng)典”中所說的惡魔首領(lǐng)們血液的下等農(nóng)奴，身上還會被烙上第二個印記。
那圖案像是什么呢？外圍起伏不平的環(huán)，斜著套在一個圓球上。
過去因為無知而不覺有何不妥，而今回頭一想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分明是齒輪，是環(huán)繞著星球的齒輪。
是代表著工業(yè)和科學的齒輪。
一切都與大圣女留下那封寄往未來的信中最壞的推測暗合，歌秋羅確實曾經(jīng)有過工業(yè)萌芽的曙光，可圣女時代實在是太過短暫。在短短的五年過去后，隨著支持工業(yè)發(fā)展的大圣女離世，頑固派掀起了對即將推動生產(chǎn)力發(fā)展從而觸動他們蛋糕的——星緹紗暫且稱之為——“工業(yè)派”的反攻倒算。
在昨日，在分裝電子產(chǎn)品時忽然意識到那烙印或許指的是齒輪的那一剎那，星緹紗的雙手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
是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所謂“罪人后代”和“惡魔血統(tǒng)”的來由。歌秋羅或許不僅僅是因為生產(chǎn)力的倒退而出現(xiàn)社會制度的倒退，而是因為這些奴隸的祖先是……
于是她抬起頭，看著蘿絲的藍眼睛。她說，蘿絲小姐，你有針線嗎？我們干脆來改造出一些新式的衣服吧——為了明天的舞會，把我們的舊衣服都拿出來！根據(jù)圣女陛下的神諭，我要把我腦子里剛想到的這種風格稱之為“蒸汽朋克”，現(xiàn)在就來看看我們有什么可以拿來用的吧！
于是，至少到此刻為止，沒有人意識到尊貴的帝姬殿下往自己身上掛的這些東西，與惡魔的標識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試探和脫敏的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
星緹紗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不遠處的琉希麗莎身上。那是個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女性，卷曲的橘金色長發(fā)里夾雜著金色與紅色的發(fā)絲，血紅的眸子不過是淡然地掃視著四周，在與帝姬四目相對的瞬間露出了些許疑惑，而后便恢復如常。
那是大祭司尤嘉雅·琉希麗莎·貝亞斯特的獨女，下一任大祭司琉希麗莎·米菈梅婭·貝亞斯特。
您也覺得沒有問題，對吧？
我尊貴的大祭司繼承人，琉希麗莎小姐。
星緹紗的拇指輕輕搓著包帶上那可以轉(zhuǎn)動的小齒輪，在端莊溫和而帶著炫耀的微笑之下長舒了一口氣。
“殿下，殿下？”
耳邊傳來氣聲，星緹紗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戳了幾下。她轉(zhuǎn)過頭，看見用手半遮著嘴湊過來小聲說話的蘿絲。
“怎么了？”
“您有約好舞伴嗎？那……那個，如果多的話，能、能不能分我一個？”蘿絲越說越小聲，也不知道是因為心虛還是自己也覺得這話多少帶點好笑，“我沒有和人約好……”
“好問題，蘿絲?！毙蔷熂喴晃鼩?，微笑著抬眼看向大廳的穹頂，“我也沒有?！?p> 序幕曲的節(jié)奏已經(jīng)步入最后一段高/潮，如同訴說著無數(shù)人物的宿命交織般繁復回旋的舞曲中學生們已經(jīng)開始深呼吸，準備好隨時踏入舞池綻放在學院的第一支舞蹈。對于有機會來到帝國皇家魔法學院的他們而言，這就是他們踏入社交界的開始。
“那咋辦啊殿下！要不……實在不行咱倆搭伙湊合著跳吧！這歌是不是快結(jié)束了？現(xiàn)跑出去薅倆男的來也不趕趟了呀！”
蘿絲差不多是在用氣聲吶喊，如果不是星緹紗在裙擺的遮掩下緊緊拉著她的手，她都有些想干脆跑掉算了。
她沒參加過這樣的聚會啊，雙人舞她一個人跳會很奇怪嗎？應(yīng)該沒人會管吧？但是又不知道外面這些其他貴族是個什么習慣，把北境戰(zhàn)場的聚會模式照搬到這里會不會被人笑??？
“沒事，蘿絲?！钡奂罅四筇}絲的手，她輕輕呼了口氣，目光似乎還是在看著很遠的地方，“你是北境軍務(wù)統(tǒng)領(lǐng)縐瑟娜元帥的女兒，我是帝姬，咱倆一會往那一站就行?！?p> “就……杵那當?shù)袼?？?p> “我的意思是會有人自己來邀請我們的。”
“這樣也……我了個草，真來了！？”
星緹紗話音落在序幕曲結(jié)束的剎那，蘿絲目瞪口呆地看著舞池對面走來的人，而后目光轉(zhuǎn)為無限的崇拜看向星緹紗。
“圣女陛下把這也告訴您了？”
星緹紗沒有回答蘿絲，她微笑著迎上去，隨意地將自己的手搭在其中一位來者的手面上，而后歪頭對旁邊另一個少年微笑著：“謝謝您的邀請，安霽利納少爺。我的朋友蘿絲小姐也還沒有舞伴，如果可以，我想拜托您去與她共舞——如果您愿意的話，我會感激不盡的?！?p> “不，帝姬殿下?！蹦潜恍蔷熂喚芙^了的少年并不為此尷尬，他那因為北方血統(tǒng)而看著要比星緹紗成熟許多的臉龐上帶著紳士的微笑，“這也是臣的榮幸，您的感激于此而言實在是言重了，臣有些惶恐?！?p> “那太好了，請快去吧，不要讓我的朋友久等了。”
舞曲已經(jīng)將這第一支舞的大幕拉開，星緹紗將左手搭在她接受了邀請的少年肩膀上，配合著他的腳步翩躚起舞。在裙擺翻飛與身影旋轉(zhuǎn)的空隙間，她向那人又一次投去一個微笑。
“帝姬殿下……”
“嗯？”
星緹紗的嘴角仍然上揚起溫柔的弧度，順著聲音，她那雙溢滿溫柔笑意的眼睛看向了正與自己起舞的少年。這是個來自中南部的少年，淺金色的長發(fā)扎著高馬尾，薄而寬的中分劉海長抵睫毛。他淺金色的睫毛下在藍綠色的眼睛里投下影子，如同日光撒向湖水，如同湖水映出披著朝陽的小樹。
“謝、謝謝您選擇了臣……”少年的臉龐泛起紅霞，他感受著帝姬手臂摟住自己的肩膀，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讓他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帝姬正那樣溫柔的眼睛看著他，可他卻不敢同那兩汪融化了朝霞的秋水對視，就連準備好的話也都忘了個一干二凈，“臣、臣叫做——”
“塔德?！钡奂峭恐偌t口脂的薄唇輕輕吐出了這個單詞，她打斷了少年不知所措的發(fā)言，拯救了這個興奮而又無比慌亂的人，“塔德·艾緹拉·沙萊。我記得你的名字，塔德?！?p> “帝、帝姬殿下！”
塔德被這輕如春風的聲音攪得心跳如擂鼓，他幾乎站不直腿，一個旋轉(zhuǎn)差點崴了腳拉著帝姬一起摔在地上。他拼命吞唾沫試圖穩(wěn)住呼吸，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發(fā)燙的臉已經(jīng)紅得像是西紅柿。帝姬的長發(fā)并未編成多么華麗的發(fā)式，粗長的麻花辮上打成蝴蝶結(jié)的棕色絲帶在舞步間擦過他的手背，他感受到帝姬身上溫暖的香氣，那是不同于人類的、屬于神明后裔的清淡氣味。像是茶杯中綻放的干菊花，像是舊書頁里經(jīng)年小雛菊，帶著火爐噼啪的暖意，將他籠罩其中。
“嗯?！钡奂Р]有不滿于他的失禮，反而柔聲回應(yīng)，“塔德——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是我該感謝你和你的朋友，感謝你們避免了我和蘿絲的尷尬?！?p> “不、不用謝的！”這可憐的小少年被帝姬的柔聲細語攪了個神魂顛倒，若不是舞曲還未結(jié)束，他許是要拍著胸脯對星緹紗說，“這些、我、我、臣和帕特里克少爺是因為舞伴請假了，所、所以是您解了我們的圍！”
“那這就是我的好運氣了?！?p> 帝姬輕輕地笑著，挽著塔德的肩膀拉著他的手完成了一個經(jīng)典的歌秋羅式旋步。
“您的舞伴是生病了嗎？她現(xiàn)在怎么樣？還好嗎？”
“她、她——臣的妹妹腳崴了?！彼孪氲阶约耗且驗槭芰藗B站也站不起來，不得不錯過這場重要舞會的妹妹，心里有不免有些著急。此刻她在宿舍里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哭了，平日里他這妹妹哭起來八個女仆圍成一圈哄也難得哄好，“謝謝殿下關(guān)心……”
“這樣啊，太可惜了?！毙蔷熂喫坪跏禽p輕嘆了口氣，“那帕特里克少爺?shù)奈璋槟?？?p> “他沒說，他只告訴臣他的舞伴沒來?！?p> “連——”又是一個旋步，星緹紗被塔德挽著腰旋得裙擺飄揚，“連是誰也沒有說嗎？”
“沒有哎……但是殿下想知道的話臣一會馬上就去問！”
“不用了，謝謝你，塔德?！毙蔷熂喯胫鴦偛趴吹竭@兩人交談許久，心下大概有了答案。這安霽利納家族向上聯(lián)姻的意圖當真有些明顯，不過這位帕特里克少爺可比他的二表哥準備充足些，“我只是問問罷了。”
正當此時，帕特里克的藍發(fā)蹭過星緹紗的手臂。星緹紗一轉(zhuǎn)頭，看到又一次踩了自己舞伴一腳的蘿絲踮著腳尖一臉敬佩地對著她比了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