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室外,光線充足,帶著冪籬仍然遮擋著視線,周萋畫接過春果遞來的面紗,護在嘴處,交叉系在腦后,而后將冪籬取了下來,又從袖袋里拿出剛剛讓麗娘為她縫制的簡易手套。
一切準備就緒后,這才踱步到了尸體前。
周午煜盯著女兒,果然是自己的畫兒,濃眉入鬢,左眉中間一顆黑痣,額頭飽滿,皮膚白皙,一雙與陳氏一樣的水杏眼。
他竟莫名眼圈濕潤。
周萋畫正專注于嚴大牛的尸體,全然沒注意到周午煜的表情。
死者身長五尺半,身著黑色夜行衣,原本系在嘴處的黑色蒙面被拉到脖頸處。
周萋畫抬起他手,發(fā)覺他指甲發(fā)紫,右手虎口厚厚一層繭,是個常拿武器的右撇子,右手上有無數(shù)條新鮮的小傷口,每一條長都是一寸左右,有出血,既然是出血,就說明有生活反應(yīng),是生前形成的。
傷口如此集中與手上,結(jié)合其穿著與身形,周萋畫得出,此人就是昨晚一起遷入田莊那三人中,先行撤退的瘦高男子。
周萋畫盯著死者的面部,慢慢有了此人的記憶,的確是昨日周午煜留下把手劉二墜樓現(xiàn)場的其中一員,這下周萋畫腦中的思路徹底清晰起來,難怪昨晚會有人去找蘇玲瓏給的東西,只是……他怎么死了呢?
自相殘殺?還是……聯(lián)想到秦簡莫名消失,莫不是他下的手?
死者穿著黑色的夜行衣,除去原本應(yīng)蒙在嘴巴處的黑布推到領(lǐng)口處,其余穿戴都很整齊,死前未有打斗痕跡,口鼻腔附近黏附著泡沫,死者的鼻腔、口腔,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不少泥沙。
典型的溺死征象。
周萋畫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向余崖,“他習(xí)水性嗎?”
余崖怔怔,不敢與周萋畫對視,垂首看著死者,“大牛他水性極好!昨日還說要到這洛河里逮魚給兄弟們吃呢!”
說實話,自從昨日見到周萋畫,余崖便好奇的猜測過周萋畫的容貌,但今日一見,竟比他想象中還要勝幾分,如此一來怎能讓他不心跳加速。
余崖指指洛河,“水底下水草繁茂,怕是捕魚時,在水草叢生的地方落水,然后被水草纏住,不幸發(fā)生意外的吧!”
周萋畫冷眉一豎,“那他癖好倒也算是古怪,不拿捕魚工具,倒是穿了身夜行衣!”
“那畫兒你的意思是……”一直沒有出聲的周午煜,聽到女兒反斥余崖的話,出聲問道。
周萋畫指指嚴大牛的手,“死者雙手干凈!若是不幸溺水,就算不能施展水性,但定會掙扎,那他手中理應(yīng)有泥沙!”
周萋畫語氣一頓,給眾人思考的時間,而后又道,“如若像這位壯士推測的那般,死者是因被水草纏住溺亡,手中即使沒有泥沙,也應(yīng)該有水草!”
這些話,讓眾人點頭贊同。
見眾人贊同,周萋畫繼續(xù)說道,“故,兒斷其,因是在深度昏迷下被扔入睡中,而后溺死的!”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嘩然,平日與嚴大牛交情頗深的一干將士更是表現(xiàn)的義憤填膺,余崖更是氣憤地把劍插在地上,一副恨不能立刻將兇手碎尸萬段的模樣。
“這只是你的猜測,可曾有真憑實據(jù)!”
就在眾人情緒激昂時,身后突然傳來黃玉郎冷冰冰的聲音,他朝周午煜作揖,“周都護,絕非某故意與娘子唱反,只是這人命關(guān)天,絕不能如此草率!”
“的確!”周午煜贊同黃玉郎的話,“畫兒,你說嚴大牛是在昏迷下被人扔進水里溺亡而死,可有證據(jù)!”
聽周午煜跟黃玉郎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前進,周萋畫福了個禮,“若想有憑有據(jù),能否允許兒來驗一驗這具尸體?!?p> 周午煜一怔,女兒斷案推理不是什么奇事,莫說是在侯府,就是數(shù)百里外的京城也還流傳著周萋畫斷案的各種傳奇故事,只是這驗尸……可從未曾過女兒會驗尸??!
周午煜靜靜凝視著女兒平靜無波瀾的臉,眼眸里沒有一點說笑的神色。
“既然這樣,不如隔日可好!及早結(jié)案,也好讓死者早日安息!”黃玉郎再次發(fā)出聲音,言語里全然是要把周綺畫逼入周萋畫的鋒利。
“這……”周午煜看向女兒。
“這樣也好!”周萋畫讀出周午煜眼里的顧慮,爽聲答應(yīng),而后又補充道,“不過,兒還有一不情之請!”
“周四娘請說!”黃玉郎面上浮出一絲詭笑。
現(xiàn)如今周午煜早已不是兩年前的周午煜了,雖然仍官居二品,朝野里也頗具威望,卻也不過是個遠離京都的流放缺,加上黃玉郎的恩師,更是與周午煜素來不合。
周四娘昨日在縣民面前,仗著周午煜的聲望,讓自己顏面掃地,黃玉郎豈會輕易罷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我倒要看看你周四娘,一介女流,有何等能耐!
周萋畫氣定神閑對上黃玉郎的眼睛,“能否將那劉二尸首,一并交予兒驗一驗!”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片嘩然,春果更是上前拉一下周萋畫,劉二那事不都告一段落了嘛,娘子你還往前湊什么?
余崖也瞪著他那如鈴鐺的大眼,疑惑不已。
“哦,莫不是周四娘又發(fā)現(xiàn)了新線索!”黃玉郎嘴角抽笑。
“線索不線索的,驗一驗自然知曉!”周萋畫平平說道,她轉(zhuǎn)身,緩緩走向嚴大牛的尸體,摘下手套放于他尸體旁,這是她做法醫(yī)時形成的習(xí)慣,逝者安息。
隨后朝尸體微微鞠了一躬,等她抬身時,卻見金潭橋上忽現(xiàn)一熟悉身影,頎長的身形,嘴角勾笑,銀色的面罩遮著眼睛。
是秦簡!
他的左臂垂放身旁,右臂微微彎成一百度角,放在玉帶上,還是那條黃色的玉帶,如墨長發(fā)依舊灑落肩上,還是那飄逸的氣質(zhì),不一樣的是,曾經(jīng)的一襲白衣?lián)Q做淡淡的綠紗,身后多了一白色包袱。
卻又是在一眨眼間,原本矗立在橋上的人影,又不見了。
經(jīng)歷過不止一次這般的周萋畫,這次沒有半點驚愕。
她收回眼神,接過春果遞來的冪籬,戴好后才解開了面紗,將面紗一并放于嚴大牛身旁,而后才退到了黃玉郎面前,“天日趨炎熱,還望黃刺史能將嚴大牛與劉二的尸體遺體抬進冰窖保存!”
“這點,娘子不必擔心!”黃玉郎挑眉答應(yīng)。
周萋畫福身言謝,而后又朝周午煜淺淺施禮,“時間緊促,需做多種準備,兒先離開!父親請便!”
不等周午煜做反應(yīng),周萋畫拉一下衣袖,便闊步沿河堤上行,春果還等著周萋畫跟郎君述說父女相思之苦,卻沒料到周萋畫如此干脆離開,嬌嗔喊道,“娘子……你,你不跟郎君說那米糧的事了!”
“有何可說的!”周萋畫平平說道,此時的她滿腦子都是案件,要驗尸,沒有工具怎么成。
皂角、蒼術(shù)、口罩、手套、縫線、各種大小的刀具,止血鉗,這些都是要準備的。
前幾樣倒是簡單,麗娘心靈手巧,只要畫出樣子,很輕松就能完成,倒是這刀具,尤其是一把合手的柳葉刀,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得到呢?
周萋畫手插袖袋,那里面放著秦簡的那三張銀票,還有一些典當簪子的碎銀,若是洛城有那心靈手巧的,多花些銀兩或許能找到。
周午煜看著女兒慢慢遠走的身影,轉(zhuǎn)身跟黃玉郎寒暄幾句,便沿著河堤,上了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