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有山染霧
“怎么傷得這般厲害。”
虛弱地躺在床上,我只能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來人的話語。
好像是在詢問我的情況。
忍了忍,終于沒忍住,我還是從唇角吐出一口熱意的鮮血。隨即暈死過去。
“阿眠!”一看到懷里的女孩臉色慘白,身體越發(fā)的冰涼,此刻還如木偶般一動不動,仿佛失去了生機。
他偽裝的淡定從容瞬間破功,著急擔(dān)憂地將我抱得越來越緊,伸手為我把脈。
“是鶴春……”
“鶴……春?”
一聽到毒藥的名字阿母立刻嚇得往后退了幾步,幸虧父親眼疾手快扶住她。
“鶴春……怎么會是鶴春……這毒可是無解的啊……”母親淚眼漣漣,無力絕望地抓住父親的手臂,掩面哭泣。
誰都知道這江湖中,最毒的毒藥無非七種,榜七的緋玉丸,由東方一派代代相傳。雖極毒卻有解藥,只要服用由暮染天山的小書童日夜呵護的雪蓮即可。
只是哪怕鴻德皇帝在位時,是五大家族,八大門派最為鼎盛的執(zhí)政時期,是為叱咤風(fēng)云,如火中天,將江湖攪混得一片大亂之際。也未曾有人能登的上那暮染天山。
或者說,無人尋得到。
歷朝歷代,宮廷江湖都流傳著暮染天山的故事,有關(guān)暮染天山的一切仿佛都有跡可循,如在眼前。但它始終像一席長長的畫卷,雖完整攤開在你面前,仿佛長得沒有盡頭。但也一樣飄渺如煙,給世人留下的只是一片供遐想的空白。
所以民間也常常有說書先生批判那暮染天山完全是樂天宗胡說八道扯的一個仙山傳說。為的就是渲染自己宗派的神奇絢麗,好鞏固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但是,真相如何,誰又知道。
說書人有說書人的憤然正義,樂天派有樂天派的自然而言。
只有那皚皚白雪,層巔之上。才在真實述說著這個暮染天山真正的秘密。蕓蕓眾生中許多人所心甘情愿地去瘋瘋癲癲,弄得妻離子散,散盡千金求的長生,求的真相,從來只不過是在他們的腳下而已。
只有冰封的雪山不會說謊。天一般的潔白無瑕,玻璃一般的清流閃爍。揭開謎底的背后,世人才有可能找到被埋藏多年的真相……
“樂天派第五十七代弟子——眠?!?p> “是!”
“即日起,你的任務(wù)就是……”
或許沒有人能聯(lián)想到,暮染與樂天派的關(guān)系竟如此的緊密。
暮染天山并非全然是虛構(gòu),那里生活著一批又一批以復(fù)仇重振山門為終極目標(biāo)的樂天派弟子。
我也是其中之一,自幼生活在暮染天山,由東家照顧長大,而后投到樂天門下。我生來也是有任務(wù)的,我本是個孤兒,一出生便被親生父母丟棄到河邊,隨著河水蕩漾漂流。
經(jīng)過天山腳下的時候,被菩薩心腸的小書童路過見到,然后抱了回去。從此,便是樂天派第五十七代弟子:眠。
年幼時,我喜歡在梅林里玩雪,團幾個雪球往樹干上砸,那種快活與樂趣,是每個孩童都心之向往的。
直到有一次,東家折下一枝荊棘的梅花放到我的手里,讓我狠狠地往尖刺扎下去。
痛得我渾身發(fā)顫,扎得滿手是血,那鮮紅的血液流到梅花蕊心里與之融為了一體。
看著瑟瑟發(fā)抖的四歲女孩,她于心不忍,松開我肉嘟嘟握緊的小拳頭,語重心長地教我:這個世上,除了你自己,誰都有可能害你騙你。越美即為越毒。你很愛這梅花,那你可曾想過它竟能傷你如此深?
東家微茫的眼神,倒映著當(dāng)時最為單純的我,背后是漫山遍野燦爛而綻的梅林。
自那以后,我漸漸遠離這片林子。在我看來,世間萬物都似蒙上一片輕紗,東家的眼睛是如此,看上去柔情善意,里面卻掩著最為洶涌歹毒的波濤。只要我一行差踏錯,它下一秒便可山雨滿樓,原形畢露。
這熙熙攘攘的塵世亦是如此。
當(dāng)我離開暮染天山,獨自執(zhí)行這個蓄謀已久的任務(wù)時,我很幸運地沾到了前人的福氣,不費吹灰之力就輕輕松松混進來裴家,成功與裴二小姐互換身份。
都說“前人種樹,后人乘涼?!?p> 如今,我就是乘涼的后人,帶著為前人復(fù)仇的愁緒。走上了無數(shù)具身軀搭好的血肉之橋,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我安然無恙。
閉上眼睛,我靜靜地抱著一壺?zé)岵?,輕聲踏在裴家大院里。多虧數(shù)不清的多少位前仆后繼,犧牲在這個任務(wù)的樂天派前輩們,我才能順利完成我的第一步。
但,這固然是樂天派第五十七代女弟子的第一步,卻也是樂天派復(fù)仇大業(yè)的關(guān)鍵一步。
后山的梅花又開得鮮艷欲催,滴血欲露。空中的雪花刺骨寒冷,紛揚飄飛。東家再次培訓(xùn)新的一代樂天派后人。
景還是這般光景,人卻不是這般舊人了。
不知心思縝密,嗜血暗涌的東家,可會為我停留片刻……
裴家。
裊裊茶香徐徐而繞,將熱茶捧到母親屋內(nèi)后,我環(huán)顧一遍四周,發(fā)現(xiàn)當(dāng)家主母居然不在此處。
按理說,今日是春雨城一年一度的見月節(jié),算是春雨為數(shù)不多的大節(jié)日。就連天子也會親自參加,白天則微服出巡,到了夜晚就會站在城樓上面,與后宮嬪妃一起眺望這萬家燈火的非凡景象。等月亮被云所遮,就是這個節(jié)日的重頭戲,到時候還會朗誦祭文,行沐浴之禮,戒光戒言。
即便母親再怎么不喜熱鬧,不喜出頭,也不可能故意不出現(xiàn)而失了裴家的禮節(jié)。
畢竟裴家是天子很看好的門戶。裴家的大小姐裴茵去年才嫁給了五皇子做側(cè)妃,當(dāng)時結(jié)親的陣仗盛大輝煌,直到現(xiàn)在都是刻骨銘心,成為全城的記憶點。以至于每家每戶一旦有人成親都會拿裴茵的婚事來比一比。
我剛來裴家不久,就已經(jīng)聽外面的人說起這件事四五遍了。
雖然五皇子并不得寵,好像據(jù)我所知,裴茵進了皇宮之后也吃了很多苦。
但攀龍附鳳這件事,是深深烙在任何一個百姓骨血里的欲望,只要攀上了皇親國戚,那就是攀上了。無論好還是不好,危險還是不危險,人們都是樂不可支。將其載入史冊,作為頭等光榮的事,平步青云。
可惜,伴君如伴虎,究竟有誰能在天下腳下活到最后?
沒人會知道。
得用命去賭才能換來結(jié)果。這樣做太冒險了,顯然裴家就做了這個大膽的決定。
雖然未曾與裴大小姐謀面,但我還是生出一點點同情之心。
但想了想,我又狠狠地自嘲了一下自己,有什么好同情的,一個自身難保的人,憑什么會想著可憐別人。
轉(zhuǎn)眼間,我的眼眸從水波般的平靜溫柔變?yōu)樯畛恋钠岷凇N⒀銎鹉?,我望向站在屋?nèi)的幾名侍女:“母親去哪里了?”
“回裴二小姐,夫人一早就出去了,說是要為今晚的典禮準(zhǔn)備新鮮的茶葉。”
回話的是一個紫色衣衫,臃腫樸素的老婦人,盤起的銀白相間的頭發(fā)上插著一支上好的檀木發(fā)簪,還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
我認得這名婦人,下人們都喊她做華姑姑。她在裴家伺候的時間最久,閱歷最深,平常府內(nèi)大小事務(wù)都是由她幫著處理。
她的這番話,我也半信半疑。往年見月節(jié)的典禮上確實都要用茶葉沐浴凈手。無論是貴人們,還是不受待見的普通官宦。
人多而雜,所以茶葉要分等級侍奉。
可有可無的侍從皇子,用的就是平常人家喝的茶葉,隨便一泡就敷衍了事。這樣的茶水往往普通至極,且?guī)е还僧愇丁?p> 受寵的妃子官宦,就要用上等的景葉霜。曬干浸泡七七四十九天。這樣沖出來的茶水,才能又清又甜,香氣撲鼻。
而給天子用的茶葉,那更是十分挑剔,半分懈怠不得。必須清晨就要早起到最近的楓山采摘最為稀少名貴的墨葉月,然后需要一直澆灌來自天然雪山的泉水直至沐浴前,才能用來燒茶。
這繁瑣得不能再繁瑣的事情,沒有什么人想自告奮勇攬下來,怕一個不小心就丟了腦袋。
所以這個爛攤子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新晉權(quán)貴——裴家身上。好像也不奇怪。
“母親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玩弄著系在腰間的玉佩,我將目光重新望向華姑姑。
“應(yīng)該快了。”她低著頭。
“好?!?p> 我微微頷首,就當(dāng)別過。攥緊裙擺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她們立刻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