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小小年紀,嫁人作甚?
往里走,血腥味愈發(fā)濃重,夾雜著一些更加古怪的、刺鼻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四周的墻壁上都是暗紅色的污穢痕跡,角落里四散的也是各種各樣生了銹的刑具,有些看得懂,有些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饒是元戈進了這里,也隱隱覺得渾身不適。大抵沒有哪一個人能笑著走出這個地方——即便是宋聞淵,此刻給人的感覺也和之前是不同的。
像是披了一層堅硬的、冰冷的殼,拒人于千里之外——這才是傳聞中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宋聞淵?
惠大升的尸首停放在最里面的一間房間里,四面無窗,虛掩的門內(nèi)還掛著厚重的簾子,一個上了年紀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正埋頭打量著一具尸體,見著來人隨手朝著宋聞淵擺了擺,“來啦!”說完,又專注于那具尸體去了。
宋聞淵明顯是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只轉(zhuǎn)首輕聲詢問元戈,“去看看?”
其實也已經(jīng)沒什么好看的了,能查得到的,仵作基本都查到了,查不到的縱然是元戈來查,也是查不到的。她其實很清楚自己幫不上什么忙的,不過來都來了,湊近看看,興許還能學到些什么……她托著腮安安靜靜跟在石老身后看了半晌,冷不丁對方開口問道,“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乍一聽,元戈瞬間想起了知玄山上被恩師檢查課業(yè)時的緊張心情,她幾乎是渾身一激靈,小心翼翼說道,“晚輩覺得有些古怪……”
對方眼神都沒給她一個,一雙眼珠子跟黏在惠大升身上似的,隨口問道,“哪里古怪了?”
“晚輩在過來的路上已經(jīng)大致了解過了這件案子的情況,若是酒后失足落水,縱然神志不清也會下意識求生,按說指甲里應(yīng)該會有少量淤泥水藻等水中雜物,可惠大升的指甲……太干凈了?!?p> 石老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女娃娃還懂斷案?”
“不懂,只是略微聽老人家們提過一二?!?p> “學過醫(yī)術(shù)嗎?”
“略有涉獵?!?p> 石老轉(zhuǎn)了身子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看向宋聞淵,“一個女娃娃,你從哪里給老夫找來這么個女娃娃,心思倒是細膩……這些個小子,永遠只會生搬硬套舊人總結(jié)的東西,這么明顯的問題都發(fā)現(xiàn)不了!”
宋聞淵笑容可掬,“不是為您老尋的,您的關(guān)門弟子咱們可不敢替您做主。這是晚輩的夫人,初學了些皮毛,說什么都要來這里賣弄一二,攔不住……讓您見笑了?!彪m這般說著自謙的話,眼底笑意卻明顯壓不住,倒似炫耀似的。
石老卻是陡得拔高了聲音,“你都成親了?!”這話問的不是宋聞淵,而是元戈。
元戈頷首應(yīng)承,“是……晚輩是溫家溫淺,宋大人的確是晚輩的夫君?!?p> 誰知,石老臉色一拉,虎著臉恨鐵不成鋼一般地呵斥道,“小小年紀,嫁人作甚?!咱們大堯的姑娘,不靠男人只靠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天來!你心思細膩,洞察力很不錯,又有醫(yī)術(shù)基礎(chǔ),更重要的是不會拘泥于條條框框,這般天資卻早早嫁了人……可惜、可惜!”
元戈微微一愣,大堯的確有女子當先生、辦學堂、經(jīng)商學藝闖出一片天的,卻也實在算不上尋常,何況大多也都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世家千金卻鮮少有這樣的自由。這也是為什么石老一聽元戈已經(jīng)成親這般捶胸頓足,在世人眼中成了親的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正途,那些闖出了一片的女子們,便也失去了擁有另一片天的機會。
“圣旨賜婚,推拒不得?!彼闷獾煤?,耐心也好,軟聲軟語地解釋。
“可惜、可惜……”老爺子急得捶胸頓足,“不若你同這小子和離給我當關(guān)門弟子如何?老頭子會的可不少,不僅僅是這驗尸查案的活兒,治病救人、下毒殺人,老頭子我樣樣精通。你跟著我學上個一年半載的開個藥鋪就不錯,若是還求精進,那學上個三年五載,開個學堂當個女先生,桃李滿天下,豈不妙哉!”
被人徹底無視的宋聞淵緊了緊后牙槽,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喚道,“石老……都說這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何況我家夫人也說了,這是圣旨賜婚,哪是說和離就和離的?您的關(guān)門弟子,只怕要另覓他人了?!?p> 老爺子連連搖頭,一邊唉聲嘆氣地重復(fù)著“可惜、可惜……”一邊轉(zhuǎn)了身子不理人了。
元戈覺得有些意思,側(cè)目輕聲問宋聞淵,“他……一直這樣?”跟個頑童似的。
宋聞淵無聲扯了扯嘴角,一直這樣?自然不是。
老爺子名喚石磊,這脾氣也是人如其名,跟茅坑里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誰的賬也不買,誰曾想今日竟然就盯上了這樣一個小丫頭恨不得立刻拉回去收為關(guān)門弟子去……他搖頭,正欲說話,卻見元戈彎腰湊近了惠大升的尸體,竟是毫不避諱地半趴在尸體旁摸索了一陣,就在脖頸后靠近耳朵的地方私下了極小一塊“皮膚”來。
“皮膚”下,是一個細小的似乎被針尖刺破的孔洞。
石老瞠目結(jié)舌……那地方他方才看過,沒瞧出半點可疑之處。他又擰眉將那一小塊假皮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狐疑問道,“丫頭,你咋看出來的?”顏色、手感,都和真實的皮膚一般無二。
“既是被人所害,就一定會留有蛛絲馬跡。”
“那小丫頭是如何確信這小吏是為人所害?”
元戈點點宋聞淵,一臉理所當然,“因為宋大人覺得這人是為人所害,我信他的判斷。前輩之所以沒有發(fā)現(xiàn),也是因為相信了仵作勘驗之后認定未曾中毒的結(jié)論,所以您疏忽了。”
老爺子一聽不樂意了,自己看中的關(guān)門弟子就這么護著這個便宜夫君?他哼哼,粗聲粗氣地問,“你就這么信他?”
“嗯?!彼h首,“自然信的?!?p> 宋聞淵微微低了眉眼,嘴角隱隱壓不住,這丫頭……好像從來都是這樣的,從容坦蕩的模樣。
和他自己,截然相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