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說了會子話，王夫人便起身離去。
簾子剛剛放下，王熙鳳那帕子掩口把嘴里瓜子皮都吐在了漱口盂里，擦擦唇角冷笑道：“就那種身子掏空的，連個親生孩子都再出不來的，還指望能又冒出一個兩個兒子的？想得美！”
話雖如此說，心里終究是擔(dān)心的。姑母的意思不明說她也知道，如今大老爺能從外頭認(rèn)了這個野種，難保會不會再認(rèn)另一個野種。
誰知這丫頭是不是投石問路的？
果真如此的話，倒是不能讓這第一個成了事。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誰知要鬧出多少亂子來。
平兒端了碟果子進(jìn)屋：“奶奶嘗嘗這果子，可甜著呢?！?p> 王熙鳳道：“二太太和我說那勞什子妹妹的事兒。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野種，怎的老爺就這樣千嬌萬寵著？還非得入了族譜，記在那繼室的名下。沒的惹了人白眼，還丟了我們這一房的臉?！?p> 平兒笑笑，把手中物擱到桌上，坐在矮凳上給王熙鳳捶著腿：“奶奶也不必惱火。五姑娘年紀(jì)不大，往后慢慢養(yǎng)著，指定和奶奶親厚?！?p> “可她到底是嫡女的名分，往后出閣八成要把家里掏空才使得?！蓖跷貘P輕輕嘆了口氣：“看老爺這般疼愛，少不得要把那嫁妝塞得厚厚的。且那繼室平日里摳摳索索半個銅板也不往外漏的，也不知藏了多少好物?！?p> 平兒知邢家家底單薄，大太太多半是攢了銀子接濟(jì)娘家的，怎也不會留給賈璉這前頭太太生的孩子。
她正欲再勸，卻聽王熙鳳道：“你等會兒尋個借口把五姑娘叫來，我想和她說說話。”
賈珃沒料到這種不用費(fèi)腦子就天上掉肉餅的好事兒居然落到了自己頭上。
正尋思著怎么往王熙鳳那邊跑一趟呢，這不，機(jī)會主動找上門來。
但她傻嘛，更何況查案得低調(diào)些。即便再高興，此時(shí)她也得裝作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兒：“平兒姐姐可知璉二嫂嫂找我何事？”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透著滿滿的天真與純良。
平兒看這么丁點(diǎn)兒大的小孩，心軟成了一團(tuán)。想要伸手摸摸她腦袋，又覺這是主子不合時(shí)宜，只能笑道：“我何嘗知道？想來不過是二奶奶想和姑娘說說話兒，隨意閑聊罷了。”
經(jīng)過昨兒那些明里暗里的言談和舉動，賈珃深覺這位自家二嫂不是等閑人物，不過這平兒倒瞧著尚可，便笑道：“勞煩平兒姐姐引路。我不知璉二嫂嫂住處在哪兒，還得你帶我去才行。”
平兒奇道：“昨晚上你不是幫忙端了東西過去？怎的還不識路。”
賈珃早就料到過，以王熙鳳這樣的人物和手段，聽聞是個陌生的面孔送來的東西，即便那陌生的是個小孩兒，也得仔細(xì)盤問清楚才行。
現(xiàn)下聽平兒這般說，全在她意料之中，憨憨笑著：“昨天有丫鬟讓我?guī)兔Χ诉^去，我聽聞是自家嫂嫂，自然應(yīng)下?？僧?dāng)時(shí)一路問著，又是天黑，已然不記得怎樣走了。”
平兒嘆息著點(diǎn)點(diǎn)頭，終是忍不住撫了撫她柔順的發(fā)：“姑娘不急，有我呢。等會兒我陪著您。”
此刻賈珃本準(zhǔn)備和林黛玉往賈母處用膳，平兒忽然過來叫她，這才撇下林黛玉單獨(dú)說了幾句話。剛才倆女孩子一起好好的，半途把人叫走，怎樣都得與林黛玉知會一聲。
林黛玉雖不知賈府具體情況，可念及昨日見到的種種不免擔(dān)心賈珃，拉著她的手對平兒說：“你想陪著她去，倒是你和你主子說一聲，我倆話才剛說完一半不好打斷。你看怎樣？”
賈珃知道她好意，卻不想讓她牽連進(jìn)大房那邊的亂七八糟里，反手執(zhí)了林黛玉的手道：“好姐姐，你且在祖母那兒等我就行。我自家嫂嫂與我說幾句話，不當(dāng)緊的。再說了，我們不是說好了采梅花的？若我來不及過去，便央了平兒姐姐去找你討梅花便是?！?p> 說罷，她悄悄對著林黛玉眨眨眼。
林黛玉霎時(shí)間聽明白了她言下之意，若脫不開身便會想法子讓人來討梅花，到時(shí)候再去王熙鳳處要人。
林黛玉鄭重點(diǎn)頭：“我都省得。你好好頑去吧?！币矊λ低嫡Ｑ?。
賈珃便很高興。
兩人互相緊了緊交握的手，就此離開。
猩紅氈簾掀開，熏香的甜暖氣息撲面而來。賈珃袖著手進(jìn)到屋內(nèi)，抬眼看到王熙鳳正在窗邊炕上查賬冊。
她查賬冊的樣子與邢夫人不同。邢夫人是用自個兒會的符號記下了方便日后翻看，王熙鳳則讓會識字的人在旁讀著。有時(shí)候那人說了個數(shù)字，她還能打斷道一聲“錯了這兒多了三百錢”，讓那個人改了才能繼續(xù)往后念。
賈珃進(jìn)屋后，郭媽媽在她身后拼命示意她給嫂嫂行禮。她裝傻裝沒聽見，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白日里看這房間，可比晚上瞧著富麗堂皇多了。架子上擺著的都是古董飾物，炕上和錦杌上的繡線都是用的金絲，再加上那滿頭珠翠，窗外陽光照進(jìn)來，金燦燦地閃了人眼。
見那傻丫頭全然發(fā)現(xiàn)不了旁人對她的冷落，甚至還不顧女兒家形象地四處亂看，王熙鳳暗嘆一聲，揚(yáng)起個笑來：“喲，妹妹何時(shí)來了？怎的也不和我說聲兒?！庇殖絻亨恋溃骸肮媚飦砹四阋膊惶?，倒是讓我做了個壞人?！?p> “璉二嫂嫂這話可說錯了?！辟Z珃認(rèn)真地看著她：“剛才平兒姐姐進(jìn)屋后就和你小聲稟了句，你聽后還看我一眼來著，怎的能說沒留意到我呢。莫不是璉二嫂嫂看賬看花了眼，故而瞧不清么?！?p> 王熙鳳氣得幾乎要仰倒。
和傻子說話就是費(fèi)事！
好的歹的都分不清！渾說一通！
再者她剛剛明明是聽賬冊而不是在看，若不是早知這孩子是個傻的，她都要以為是在故意嘲諷她了！
王熙鳳摳緊了身側(cè)的大紅氈條，微笑著讓平兒把金心閃緞大坐褥拿來給賈珃坐了。
賈珃毫不客氣地踏實(shí)坐好，還挪動著小身板讓自己靠得更舒坦，這才笑盈盈問：“不知璉二嫂嫂叫我過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