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祭祀
傅嬌一路尾隨村民來到青石嶺。
村民們看起來都是上了年紀(jì)的中年人，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人牽著一匹矮腳馬，馬上坐著一名穿紅衣戴紅花的男童。男童約莫六七歲，臉上涂著慘白的鉛粉，似乎嚇傻了，呆呆的沒有表情。
矮腳馬后面四個中年漢子抬著一頂紅色軟轎，夜風(fēng)吹拂，隱隱約約露出轎子里一雙三寸金蓮的繡花鞋。
這伙人歡天喜地，像送姑娘出嫁一般，熱熱鬧鬧地來到青石嶺下的圣娘廟。
新修的圣娘廟就在旁邊。
雖然比舊廟矮小簡陋，但墻上涂了金粉，鋪了琉璃瓦和漢白玉，嶄新的在夜里發(fā)光。
一行人看到新廟，都愣住了，連吹喇叭的人都啞了聲兒。
沉默了許久，消息滯后的村民詢問：“……誰在這旁邊修了座圣娘廟？”
“京城來的世子，非要捐建，姜大人攔不住?！?p> 有幾人好奇地鉆進(jìn)新廟看了看，出來后皆如釋重負(fù)，“里面沒有塑娘娘的像。等世子一走，把這個廟推平了就是?！?p> 一行人不再將注意力放在新廟，抬著花轎趕著小馬來到舊廟。
舊廟中早已聚集不少村民。
他們將馬上的男童和花轎中的女童牽出。女童臉上也涂了厚厚的鉛粉，被淚水沖刷，早已花成一片，嘴上殷紅的胭脂臟兮兮的，像血一樣。
少頃，圣娘廟中站出一名年邁的老嫗。
老嫗穿著紫色的花衣裳，老態(tài)龍鐘，佝僂著脊背像被一座山給壓住。
她渾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環(huán)目四顧，喑啞道：“馬上子時了。事不宜遲，開始給水尾圣娘祭祀吧?！?p> 兩個孩子聞言忍不住放聲大哭。
老嫗不理他們，看了看眾人，蹙眉問：“姜大人怎么沒來？”
“衙門里來了京官，姜大人許是被拖住了?！?p> “這么大的事他也缺席，真是不應(yīng)該。”老嫗埋怨了一句，沒有等待。她轉(zhuǎn)身從神臺的銅盆里取出一條拇指粗的黃鱔，黃鱔死命掙扎，滑膩膩的黏液順著水滴下，還是掙扎不開老嫗如鐵鉗般的手。
老嫗用拇指泛黃的指甲在黃鱔腹部一劃，剖出內(nèi)臟，將黃鱔血與一碗熟糯米拌勻，顫巍巍地抹了男童女童滿臉。
她一邊抹，還一邊咿咿呀呀念著咒語。
傅嬌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懂方言，一問陳寤生，才知道這老虔婆是在請水尾圣娘顯靈。
陳寤生比傅嬌還緊張，注視著廟中人一舉一動。
伴隨著宛如低聲啜泣的絲竹音樂，周圍的村民紛紛主動涂抹糯米黃鱔血在臉上，圍著男童女童跳起了儺舞。
舞步看似凌亂，卻又帶著五行之玄奧。
烏云將明月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兩個孩子嚇得直哭，可不知怎地，隨著村民詭異舞蹈，兩個孩子漸漸止住了哭聲，臉上不受控制地僵硬微笑。
他們手牽手，目光空洞地仰望高高在上的圣娘神像。
“不對勁兒?！?p> 傅嬌包袱里的羅盤指針左右亂轉(zhuǎn)。
她取出兩張明心符，往眼睛上一貼，仿佛被清風(fēng)吹過，眼前一切都變得清晰。只見廟中村民背后，都跟著一只模模糊糊的人形灰影，灰影手臂轉(zhuǎn)動，操縱著村民跳舞祭祀。
陳寤生大氣都不敢出。
他是個才死了四年的弱雞水鬼，這些灰影，給他很重壓迫感。
若不是傅嬌杵在跟前施法，他們早已被這些灰影發(fā)現(xiàn)。
“這些……操控村民的都是什么？”
不等傅嬌回答，冷眼旁觀的雁姬便答道：“倀鬼?！?p> 傳言，人死于虎，其鬼魂受虎役使者為“倀鬼”。但事實(shí)上，只要枉死的魂沒有被拘入地府，被有心之人利用，皆是倀鬼。
陳寤生訝然，悄聲問：“這些倀鬼是圣娘驅(qū)使的？”
傅嬌沒答話。
通過明心符，她清楚地看見這些村民、孩童身上壽數(shù)化為白煙，源源不斷被吸入神臺之上的水尾圣娘塑像。但那塑像后面也有一個偌大的灰影，灰影體肥笨拙、頭大頸短，看起來像一頭巨牛。
傅嬌眼前一亮。
子時……
怕是來不及了！
“快跟我走！”她轉(zhuǎn)身帶著陳寤生雁姬飛奔到青石嶺下的海邊。
陳寤生和雁姬都沒來得及問，就見傅嬌三下五除二脫掉廣袖外衫，手抓十二張符和桃木劍，“撲通”一下像一尾魚躍入海底。
瓊州不冷，但夜晚入水還是涼得她一哆嗦。
她頓時想撂挑子了。
按照陳寤生的指引，她努力下潛，在漆黑的海底可算見到了那柄金色銅錢劍。
金色銅錢劍插在海底凹槽處。
傅嬌憋著一口氣，試著將劍拔出。
不出所料，她怎么拔也無濟(jì)于事。這銅錢劍上每一枚銅錢，都是一道鎮(zhèn)壓符，符不解，劍不出。
她水性一般，下潛這么長時間肺都快炸了。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雁姬的聲音：“哼，這么點(diǎn)小事你讓我去做不就行了，自己逞什么能？”
雁姬抽走她掌心的符。
傅嬌眼睛憋得通紅。
她張了張嘴，咕嚕嚕吐出一串泡泡，口不能言，急得兩手亂揮，不停搖頭。
雁姬沒看見她的動作，將符往金色銅錢劍上一貼，登時金光乍現(xiàn)，如雷電般的光波激蕩開來，硬生生將雁姬擊飛。雁姬一聲慘叫，狠狠摔回沙灘上。
傅嬌實(shí)在無法憋氣了。
她浮上水面，趕來查看雁姬的傷勢。
“鬼奴才，沒事吧？”
雁姬舉起兩只焦黑只剩骨架的手臂，流下血淚，“痛……痛死了！”
傅嬌趕忙施法，“哎，我在水底沒法告訴你。那銅錢劍和我的破解符都是純陽剛烈之物，鬼怪觸碰，必然魂飛魄散?！?p> 雁姬難得哭成這樣，七竅流血，好不可憐。
陳寤生膽戰(zhàn)心驚，顫聲道：“怪不得那日我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便神魂劇痛。雁姬姐姐五百年道行都傷成這樣，我……我恐怕是有去無回……”
“好了不會讓你去的?！?p> 傅嬌讓雁姬回瓷碟蘊(yùn)養(yǎng)。
她咬了咬牙，又準(zhǔn)備下潛，卻被陳寤生攔下，“高人，你……你會不會有事？要不要歇歇？”
“蠢貨！來不及了！”
傅嬌嫌他磨磨唧唧，一把推開，怒聲道：“你不是想見水尾圣娘嗎？她就被鎮(zhèn)壓在那柄劍下！”
說完，傅嬌沒看陳寤生的表情，一個猛子扎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