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醉里挑燈看劍
不過最后瑜白還是會開門。
當(dāng)然也有例外的時候，有一次蘇兒開玩笑口無遮攔，剛學(xué)會了一句話，叫“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還沒理會其意，便拿來形容瑜白，瑜白聽完就和她翻臉，把自己鎖在屋內(nèi)兩柱香的時間。
這回倒是真讓蘇兒急了，她急中生智，從一個唯一開著的很高的窗戶爬了進(jìn)去，一不小心狠狠跌在地上，差點沒把腿摔壞。
然后倒是瑜白自責(zé)了好久。
兩個小孩快快樂樂的一起生活了一年，后來兩個人回憶起來，還是覺得這段時光是一生中最愜意美好的時光。
可差距從來沒有消失過，只是暫時隱藏了一段時光。
是誰將事實和差距挖了出來，并擲在兩個小孩面前審批？
是憐兒。
憐兒存了三個月打算捎回家的月錢丟了。貼身照顧江瑜白，睡在江瑜白院子里的人，只有蘇兒和憐兒，且同住一屋。
所以那日大早，憐兒醒來沒有摸到枕頭下面的銀子，又不見蘇兒的人時候，她去找了管家。
管家派人去抓蘇兒，最后是在廚房找到的蘇兒，她正在給江瑜白包包子，她很喜歡吃蘇兒包的包子。
兩個男人鉗制住蘇兒，手中的包子落了，骨碌碌的在地上滾了一層灰。
管家其實一開始并不信憐兒，他說：“蘇兒不是小姐從夫人娘家?guī)Щ貋砣?？夫人娘家是什么身世，那家中的人怎么會干這等事?。俊?p> 于是憐兒便將蘇兒的身世都說了出來。
人們都會向權(quán)勢低頭，但稍有權(quán)勢的人，會瞧不起一切弱勢群體，包括一個含著金鑰匙的小孩。
江瑜白是被搜查蘇兒東西的人鬧的動靜給吵醒的。
這是瑜白第一次在人前憤怒和張牙舞爪，也是第一次腦海里對無能為力這個詞有了切身的理解。
管家對蘇兒用了刑，因為蘇兒不說把錢藏在哪里。
管家和一個小孩的倔強(qiáng)斗起了氣，他揮手揚(yáng)鞭，鞭子斜著從蘇兒的臉劃到另一側(cè)大腿，差點傷到眼睛。
蘇兒第一次體會到如此身體如此的劇痛，她的眼神惡狠狠的盯著管家：“沒拿就是沒拿！你再怎么打，我也沒拿！”
“還嘴硬！相府可容不下你這等小偷小摸的下人！今日你要是不招，那就將你賣了罷，畢竟這丟的錢，總歸得墊上！”
蘇兒眼看著即將降臨的第二鞭，她早已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只有錯愕。
“住手！”只穿著里衣的江瑜白跑入出現(xiàn)蘇兒視線：“管家，你這是在干什么！”
“小姐，這個下人手腳不干凈，偷了憐兒的月錢，這不，我這是在處理這件事呢。”管家一邊打量著江瑜白，一邊說。
又繼續(xù)道：“小姐先回去換身衣裳，衣衫不整，有損相府名譽(yù)?！?p> 江瑜白看著蘇兒皮開肉綻的臉，想起昨天蘇兒的音容笑貌，她大叫了一聲，眼中的怒火，似乎能將眼前的這個老男人給燒成灰燼。
“呵，相府的名譽(yù)？你一個下人有什么資格說相府的名譽(yù)？怎么，你一個外人，還敢拿相府壓起我來了！？”瑜白將‘下人’二字說得極重。
管家臉上的客氣掛不住了，在下人面前耀武揚(yáng)威慣了，如今卻被一個小女孩教訓(xùn)，他又怎會讓步。
江瑜白拉起蘇兒就走，管家大聲命令道：“攔住那個不干凈的小偷！今天要是不招把錢藏哪了，就別想走！”
蘇兒自從瑜白來了就一直低垂著眼眸，好似在思考什么，又好似是想要隱藏眼中的悲傷。
“讓開！”瑜白呵斥面前攔住她們?nèi)ヂ返南氯恕?p> 那兩人交換了眼色，不再擋著瑜白的去路，而是轉(zhuǎn)過來鉗制住蘇兒：“管家下令此人不能走?！?p> 瑜白只覺得自己從小到大沒有這么憤怒過：“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兩人愣愣的點了點頭。
大抵是覺得我雖貴為相府嫡女，卻只是個小女娃，而相府的權(quán)利，一分也落不到我頭上吧，瑜白想。
“所以你們是覺得，管家比我地位高？比我不好惹一點，是嗎？”
“小姐，我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按規(guī)矩辦事?！眱扇私z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呵！在主子面前談規(guī)矩，你們在這里干夠了就直說，本小姐絕不留你們！想流放到邊疆去吹吹風(fēng)沙是吧，本小姐就給你們這個機(jī)會?！?p> 昔日里這位相府小姐深居簡出，端莊柔和得不像樣子，這竟讓這群人以為是個好欺負(fù)的人了。
江瑜白喜歡簡單日子，喜歡自由自在做自己，可自從她爹的官職一步一步往上升，一家人一起應(yīng)酬的場合更多了，不喜歡和人交往的瑜白就慢慢變得深居簡出。
但經(jīng)過這件事情之后，她明白人可以不找事，但事會找人，可以不說話，但不能沒有話語權(quán)，可以深居簡出，但不能表現(xiàn)出一絲柔軟。
江瑜白辭了憐兒，給了她丟失的銀錢加上遣散費，而她丟失的銀子，過了沒幾天，也在打算將這屋子改成書房時，在床和墻的夾縫里發(fā)現(xiàn)了。
瑜白給自己的院子添了很多新人，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給蘇兒添了張床。
蘇兒自從這件事后也變了，她僅存的，屬于孩子的天真快樂和無邪，被這件事情徹底打碎。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的沉穩(wěn)，她褪去幼稚的外衣，種下成熟的種子，辛勤耕耘，靜候開花。
蘇兒十分用功的跟隨瑜白學(xué)習(xí)，比瑜白都努力十分，不僅如此，她還會在瑜白午睡的時候外出，日日忙忙碌碌。
瑜白也不過問她在忙些什么，看著她日漸沉默寡言和不茍言笑，只是心里在恨恨的責(zé)怪憐兒和管家搞出來的那場鬧劇。
這日兩人一齊在書房溫書，瑜白認(rèn)真的看了一會兒，便將目光轉(zhuǎn)移到了對面的女娃身上，蘇兒連上有一道很難看的疤，瑜白看著看著便看出來了眼淚，她無聲的哭泣著。
眼淚滴在竹簡上的聲音讓蘇兒從書中抬起頭來，她看著面前淚眼婆娑的漂亮小女娃，微微一笑：“怎么還哭上了，倒是有些讓我摸不著頭腦了?！?p> “早知道還是不把你帶回來的好，哪里用受這種罪，被這樣欺負(fù)，都是我的錯?！辫ぐ走煅实恼f。
蘇兒聽了這話倒是不由得一愣，最后木木的說：“我這命呀，到哪里都是受苦受罪，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p> 瑜白聽了，更是哭出了聲，一時間哭聲慘烈極了，蘇兒起身走到瑜白身邊，將瑜白摟入自己懷中，輕輕的拍她的背，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我的好姐姐，都說了不怨你，不是你的錯，何故因我氣郁心結(jié)?！?p> “可是……你現(xiàn)在倒說不怨我，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辦？以后別人因為你的容貌欺辱你該怎么辦？你還能說不怨我嗎？”
“所以你這是怕我賴你這一輩子，你覺得我是一個累贅？”
“蘇兒，你明知我沒有這個意思?！?p> “那你提嫁人做甚？女子活著難道就為了嫁人？如今依附于你的日子已然還是被欺負(fù)，倘若嫁人，你又怎么認(rèn)為我有好日子過??？”蘇兒推開瑜白，猛然站起來，推門而出。
自這時之后，蘇兒便一直睡在了書房。
瑜白支著地板，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半晌才起身正坐好，開始抄書，可她心里并沒有書，而是將蘇兒的一席話在心里咀嚼了無數(shù)遍。
瑜白抄了五遍《心經(jīng)》，然后終于想明白，蘇兒的話一點兒也沒錯，自己究竟是真的擔(dān)心她，還是因為愧疚感，還是擔(dān)心她責(zé)怪自己，還是害怕她成為自己的累贅呢？
江瑜白自己也說不清楚了，只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惡心。她想，我原來是這么的壞。
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兩人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瑜白放下筆，飛跑出去。
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卻并未找到蘇兒的影子，又吩咐下人們在整個相府里尋找，也依舊沒有下落。
一時間各種念頭紛沓而至，瑜白不愿意再坐以待斃，決定親自去府外尋找，可是自從城里林員外家在外丟了嫡女之后，江瑜白就失去了外出的權(quán)利。
她換上蘇兒的便服，從狗洞里屈著瘦小的身子爬了出去。
她終于找到了她，依舊是街頭，四處熙熙攘攘，可瑜白什么也聽不見看不見，眼睛里只容得下一個蘇兒，蘇兒停下擦桌子的動作，看著灰頭土臉，穿著自己衣服的江瑜白。
兩人這樣生生的望著，好似第一次見面時望著對方的眼神一般。
瑜白拉著她從小飯館走了出來，抽抽搭搭的問她：“為什么在外面干這種粗活累活？”
“我要賺錢，我需要錢。”
“所以，這些日子你出府，就是來干這個？為了錢？”
“是，干這個怎么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可我不是！你可以忘記我的身份，但我自己卻不能！”蘇兒壓著聲音吼她。
“蘇兒，對不起，我錯了，你別生我的氣，別再干這個活了，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辫ぐ卓粗媲懊芍妗⒅宦冻鲆浑p眼睛蘇兒，懇求道。
“江瑜白！你犯不著為了我如此低微！也犯不著看不起我！”
“蘇兒，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低微慣了，我也沒有看不起你。”
瑜白甚至不敢多問她為何要賺很多很多錢，兩個人之間如果筑起了一面由傷痛為磚而砌成的墻，那么稍微想深入一步，都害怕墻塌了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