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豈曰無衣

　　許多魚和趙政一起走出廉府，將出征前最后的一晚上留給廉府自家人。

　　“囚吾，你也要去長平嗎？”一進(jìn)村落，許多魚就見囚吾在屋里屋外轉(zhuǎn)悠。

　　囚吾高高舉起一個(gè)大包袱，粗糙的臉上布滿喜意：“正是如此。女君，若我在戰(zhàn)場上繳獲新奇玩意，便帶來獻(xiàn)給你。”

　　“囚吾叔父，還有我！”狐崽在囚吾面前蹦跳著。

　　囚吾騰出一只手抱起狐崽：“少不了你的份?！?p>　　許多魚戲謔道：“這般有信心？”

　　囚吾不假思索地說：“主君戰(zhàn)績彪炳，即便我戰(zhàn)死，家人亦能得到撫恤，后顧無憂。”

　　狐崽一聽，眼淚嘩啦啦直流：“囚吾叔父，你不要死。我已經(jīng)沒有阿翁了，不想再?zèng)]有你?！?p>　　囚吾將狐崽放下地：“人固有一死，我們出生卑賤，能以戰(zhàn)功換家人的好日子，這就是大好事。”

　　“女君，你可以讓叔父不要死嗎？”狐崽期待地望著許多魚。

　　許多魚對上狐崽清澈信賴的眼神，微微偏頭：“這個(gè)……”

　　“女君，休要搭理他。”囚吾得意地給女君展示一件襖子，“見我沒有冬襖，伍長將他的舊襖贈(zèng)于我。我重新?lián)Q了新的干草，這樣冬日便好過了?！?p>　　這身舊襖子由麻布包裹著干草制成，衣服被穿得太久，麻布都變薄許多，看上去，一旦動(dòng)作幅度大點(diǎn)就會開裂。

　　但囚吾卻十分開心，嘴里哼唱著：“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這是秦軍最愛的詩歌，但秦趙交戰(zhàn)多年，詩歌傳到趙國后，也受到一部分民眾的喜愛。

　　這個(gè)夜晚，整個(gè)趙國火光通明，家家都有被征召的男丁。

　　有的恐懼害怕，有的雄心壯志，有的習(xí)以為?！?p>　　當(dāng)秋日的太陽從東邊露出一絲金光，廉頗已經(jīng)全副武裝，騎在高大的戰(zhàn)馬上，威嚴(yán)如高山。

　　旌旗展展，口號震天。

　　在蒙蒙曦光中，一列或高或矮的身影，自山上蜿蜒而下。

　　廉頗瞇眼遠(yuǎn)眺，那領(lǐng)頭的五短身材，不正是自家那潑猴？

　　許多魚來到廉頗面前，仰頭望著高大威猛的廉頗。

　　朝陽自廉頗身后緩緩升起，廉頗的神色在背光處看不清晰。

　　“師傅，這里是十石土豆。若是遇上意外，可食之。若一番風(fēng)順，待到來年春天，將土豆種下，亦能為軍士們添道菜。”

　　許行和農(nóng)家子弟們抬著十石土豆，輕輕放在路旁。

　　廉頗的親衛(wèi)們齊齊吸口氣，渴望地看著廉頗，這可是土豆！

　　“善！”廉頗說完，腳輕踢馬腹，頭也不回地向著長平進(jìn)發(fā)。

　　行進(jìn)許久，親衛(wèi)這才回頭，綿綿大山阻隔了看向家鄉(xiāng)的視線。

　　“將軍，女郎如此珍愛土豆，一個(gè)都舍不得多吃。這次竟大方地拿出十石?！?p>　　“女君孝順將軍，與你何干？”

　　“若是來年土豆豐收，我們豈不是可以帶幾顆歸家去？”

　　“這事，你得問過將軍才行?！?p>　　親衛(wèi)們夸張地偷看廉頗，生怕廉頗聽不到他們的“私談”。

　　廉頗勾起嘴角，大方道：“這次若能擊敗秦軍，土豆均分給有功之士。若是戰(zhàn)敗，這些土豆就全部毀掉，一個(gè)不留！”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將軍且看我們?nèi)绾螌⑶剀姶虻寐浠魉　?p>　　時(shí)光如流水，距離廉頗出征已過半旬。

　　封地被征召走大半的壯勞力，往常熱鬧的集市蕭條了許多。

　　好在秋收已過，征兵沒有影響到秋收。

　　封地北方的牧場，牧草漸漸枯黃，牛馬成群的場景不復(fù)存在。

　　“阿政，正旦安好！”許多魚一大早就守在趙政門口，只為對他說這一句話。

　　趙政茫然四顧，正旦？自己這一覺，竟是睡了好幾個(gè)月嗎？

　　院中門上新掛上兩塊長條形桃木板，板上書“神荼”、“郁壘”二神。

　　時(shí)人認(rèn)為這樣能壓邪，尤其是秦人，特別相信這一套。

　　后世會在桃符上貼對聯(lián)，也就是后來的春聯(lián)。

　　“多魚，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是不是記錯(cuò)日子了？”趙政感受一下微涼的天氣，這不似寒冬臘月呀。

　　許多魚將一塊玉佩系在趙政腰間：“今天是十月初一，秦國以十月為歲首，故而今日便是秦國的正旦。”

　　中國古代有六大歷法，分別是黃帝、顓頊、夏、殷、周、魯六種古歷。

　　而秦朝采用的是顓頊歷，顓頊歷完成于秦獻(xiàn)公十九年（前366年），是秦國比較早的歷法。

　　該歷采用十九年七閏法，以十月為歲首。

　　而夏朝以正月為歲首，商朝以十二月為歲首，周朝以十一月為歲首。

　　趙政摸摸腰間的玉佩，手感溫潤，紋飾靈動(dòng)飄逸。

　　這是一塊雙龍形玉佩，有胎有骨，有體有用，有形有勢，有蹲有跳，有臥有騰，靈活飛動(dòng)，盡其靈而足其神。一看便知價(jià)格不菲。

　　趙政緊鎖眉頭，欲將玉佩摘下來：“這禮物太過貴重?！?p>　　許多魚攔住趙政：“當(dāng)日落入山谷中，是阿政你用玉佩，換來一碗栗米，一席歇身之地。恰逢歲首，辭舊迎新，這玉佩代表我誠摯的祝福?！?p>　　趙政低垂著頭，那玉佩本是趙姬所贈(zèng)，即便不換糧食，自己亦不想再留：“多魚，謝謝。正旦安好?！?p>　　許多魚拉著趙政來到廉老夫人院中，廉老夫人和廉小夫人笑意盈盈地看著兩人。

　　趙政見到琳瑯滿目的吃食，目瞪口呆。

　　自廉頗走后，廉府閉門謝客，伙食簡樸，不曾設(shè)宴。

　　“政，速來坐下。這個(gè)好日子，雖不便祭祀，我們一家人小聚一下?！绷戏蛉舜认楹吞@地拉著趙政坐下。

　　趙政眼眶通紅，在邯鄲的那幾年，家貧困苦，飽嘗人情冷落。

　　趙姬娘家害怕引禍上身，只敢偶爾救濟(jì)一二。趙姬心情不美時(shí)，對趙政非打即罵。

　　可以說，趙政自出生起，除了許多魚，再也沒感受過趙人的善意。

　　如今決心離趙歸秦，處處皆是善意。何其諷刺？

　　由于趙政愛吃魚，廉老夫人這一餐準(zhǔn)備的全是魚鮮。

　　考慮到趙政不會吐魚刺，廉老夫人特意讓庖廚將新鮮的魚去掉魚刺，做成魚羹。

　　就連烤魚，也是去骨的。

　　肉多刺少的魚，則被片成魚片，燙熟后，沾醬吃。

　　“快嘗嘗，這是狐崽帶著村中孩童捉來的小魚仔，還有村民們捕撈的蝦子。他們聽聞你要過節(jié)，一大早就下河去捉，還不肯要銀錢?！绷戏蛉诵呛堑乜粗w政大快朵頤。

　　廉小夫人命仆從遞上一全套新衣：“他們將魚蝦送到門口，一溜煙地就跑了?？梢姲⒄畹么蠹蚁矏垩健Ｉ┥]什么可拿出手的，這一套新衣乃我親手所制，莫要嫌棄。”

　　趙政雙手接過新衣，這衣服用料雖不華貴，但針腳密實(shí)。

　　衣服里飽含的情義，沉重得讓趙政幾乎難以托舉。

　　趙姬都不曾親手為自己動(dòng)過一針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