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急促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與此同時,天闕在煙渺的眼前出鞘。
劍芒讓煙渺不自覺閉了閉眼,但旋即伸出手就著褚渝秋的手,重新將天闕摁了回去。
纖細的手還有些酸軟無力,煙渺只好撐著褚渝秋的手支起身,有些疲倦的靠在他的懷里,輕輕搖頭。
手背上傳來的力道并不大,更像是虛握著,褚渝秋微微用力就能拂開。
細膩的肌膚上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見,深切的淚痕掛在臉上,褚渝秋看了又看,就像是真的掙脫不了似的,順著她的動作將天闕收了回去。
大雪綿延中,路陽澤腳步慌亂,身后的腳印雜亂無錯,煙渺眼前一花,落雪飛揚,路陽澤就這么直接撲在她面前。
自褚渝秋趕到這里,他就已經(jīng)知道無論成功率是多少,都是注定失敗的了。
索性他也沒有全部將希望壓在這虛無縹緲的傳聞上,將神骨重新?lián)Q回煙渺的身體,所圖不在此。
神骨會保留謝錦的記憶。
他要事無巨細的知道謝錦死前所有的事。
煙渺的臉色還有些蒼白,縮在褚渝秋的懷里,沒什么精神氣,手掌心通紅,懨懨的歪著頭,發(fā)絲帶著潮濕的汗黏在額前,整個人都狼狽了不止一點。
一股灼熱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煙渺,讓她想忽視都忽視不了,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看向視線的主人。
“快告訴我,你都看到了對不對?你一定都看到了!”
路陽澤的語速越來越快,最后一字落下時,已然伸出手,想去掰煙渺的肩膀。
“啪”的一聲,褚渝秋冷著臉,用天闕將他的手揮開在另一邊。
手背上的紅格外的顯眼,路陽澤卻絲毫不在意,只是看著煙渺,眼神流露出急迫,唇緊緊的抿著。
薄雪戴身,落在溫熱的手腕上,又悄無聲息的化水,順著腕線滑落,溶于深雪。
煙渺的唇張了又張,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方才的狼狽不堪,痛也有,心痛也有。
那些記憶太過真實,神骨帶來的痛加上那些屬于謝錦的記憶,險些讓煙渺以為自己成了那飽受磋磨之人。
昔日摯友在自己的眼前生不如死,撲面而來的窒息感讓喉嚨里死死哽住,喘不上氣,只能死死的抓著手下的雪,凍的麻木,凍的失去知覺。
煙渺不覺得這種事情說出來,路陽澤能比她承受的住。
她是親眼見證兩人的從相識到關系一點點轉(zhuǎn)變的。
包括連玉對路陽澤的情愫。
連玉身為合歡宗的掌門,條件已然是極好的,不少男修都愿意與她有一段露水姻緣,更別說在她有心愛慕一人的情況下。
可幾百年了,路陽澤都未曾和連玉有過什么親近的舉動,如今將這些告訴路陽澤,煙渺是真的怕他會瘋。
她要怎么說,她要如何說。
氣氛隨著溫度一點點冷了下來,路陽澤慢慢握緊了雙手。
“我知道我做錯了事。”
半晌,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
路陽澤像是喪家之犬,頹廢的跌坐著,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我想見她,我想見她,我已經(jīng)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了,每次夢醒之后她都在遠離我,我已經(jīng)快記不清她的模樣了,我快要忘記她了?!闭Z句越來越混亂,路陽澤痛苦的捂著頭,有些語無倫次。
他猛的抬起頭,眼中猩紅的快落淚,語氣一次勝一次的哀求:“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忘記她。只要讓我見到她,我會贖罪!”
煙渺攥緊了胸口的衣服。
是天道。
路陽澤身負大氣運,又修行數(shù)百年,早就與世界萬物的氣運都有了牽連,有神骨的庇護,當年的事情始終刻在他腦海里。
殺不得,又忘不掉。
天道只能以這種卑劣至極的方法叫他一點點磨損記憶。
可卻是也要他忘記愛人。
這是路陽澤最承受不了的代價。
路陽澤修行至今已四百三十五載,一百三十載遇見了謝錦,自此一發(fā)不可收拾。
一百三十五載,與天道爭命。
也是一百三十五載,從此失去愛人三百年。
三百年不是三百年,是三百個痛苦難熬的春秋夜,是路陽澤用大半生的吊唁。
是隔著千山萬山,跨不過的前塵。
他的愛人如東海的夜泊花,只留了短短的一剎那。
而他便腐爛在夜泊花下。
煙渺閉上眼,一顆留影珠握在右手,指尖用靈力割開一道口子,朱砂似的血絲慢慢從傷口凌空,最后滴落在留影珠上。
路陽澤手指抖動著,堅定的,又輕柔的的握住了那小小的珠子,像是掌握著他的生死。
“我們都不需要你的贖罪。”她啞著聲音道。
煙渺看著他,有些出神。
心里生出了一些恐慌。
她不禁問自己,天道真的能夠戰(zhàn)勝嗎?
第一次的年輕氣盛,她便輸?shù)囊粩⊥康?,親近之人的生命一個接著一個,以此作了陪葬。
路陽澤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莫瀟明在天道的監(jiān)視下茍活,褚渝秋到現(xiàn)在都封印著記憶,連玉背負著過往待在原地。
阿錦......
心臟重重一跳,煙渺突然就說不出話,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像是古樸的沉鐘已經(jīng)荒廢了許多年,積灰蒙塵,你站在它旁邊,以為這鐘已經(jīng)敲不出聲音,卻又在一個極其普通平凡的清晨,猛然響起,驚聲滿山。
她以為謝錦會復活的,會和他們一起重生在以后的未來,所以潛意識里,她始終覺得謝錦和她一起活著,
直到看見了謝錦的記憶。
那不是一句謝錦死了就能將一切罪孽蓋過去,翻頁的。
她所受的痛苦煙渺從未體會過。
天道親自抹去了謝錦留在神骨的意志。
從那一刻,謝錦就已經(jīng)真正的死亡了。
找不回來的人,喚不回來的魂。
為什么路陽澤任憑褚渝秋用鎖魂鏈喚魂,哪怕使用禁術也沒有一絲反對,反而習以為常。
因為他也用過。
煙渺終于意識到,她的好友死了。
唯一的好友死了。
死了,就是回不來了。
一起住過的洞府只剩下一個人,沒有人愿意陪她去河畔捉魚,沒人會提醒她要小心招惹不起的人,沒有人會和她抱在一起,眉眼彎彎的哄她了。
路陽澤在失去謝錦那一刻就體會到的事情,煙渺用了沉睡的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