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色撩人，輕紗般的銀輝層層披覆而下，泛著瑩瑩如玉的光澤，天邊月華似水，清冷澄澈。
街道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清冷月光下，男子白衣墨發(fā)，身姿挺拔如松，靜靜看著街道上熙攘往來的人群，注視著遠處燈火闌珊。
煙渺走在他前面，垂眸看著地面，似乎能從地上撿到什么寶貝一樣，一雙眼亮晶晶的。
走出老遠，煙渺回頭看了眼，那道修長身影仍然站在原處，仰頭看著天空中的月亮，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天闕劍柄，似乎在想些什么。
沒好氣的嘆了口氣，煙渺認命的走了回去，拽拽他的衣袖：“你莫不是后悔了？”
褚渝秋緩緩收回視線，清冷眸子里仿佛有細碎星子在閃爍，沉默了會才搖搖頭，輕聲道：“不習慣。”
褚渝秋常年住于凌云京，不問塵世，下山歷練也向來都是一人執(zhí)行，不拖泥帶水，他性子清冷，亦很少有師兄弟愿意與他相處，像如今這般入紅塵走一遭，也是頭一回。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與旁人不同，只是那時候也不曾細想，如今卻發(fā)覺，這種不同，早已深入骨髓，以致于他現(xiàn)在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煙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著褚渝秋的袖子就輕快的哼著歌往前走，兩個人的距離不過短短幾步，帶著沁涼的風一吹，煙渺的長發(fā)就往后飄，在咫尺之間幾乎要拂上褚渝秋的頸側(cè)。
他垂眸，見煙渺嘴角還暈著一絲笑意，臉上泛著淡淡紅暈，月光下似乎連那烏黑眼睫都染上了幾分瑩潤光澤。
褚渝秋身后的衣袍翻飛，鬼使神差的，他抿唇，沒有避開那縷發(fā)絲。
那縷長發(fā)被風帶起，悠悠飄動，落在褚渝秋鼻尖，有些癢癢的，褚渝秋卻覺得，喉中也有些發(fā)癢。
也不知煙渺看見了什么，頓時注意力全被吸引了過去，纖細的五指從衣袖上劃過，直至徹底松開，褚渝秋罕見的心情不錯，于是只是輕輕撫了撫褶皺，便跟了上去。
煙渺似乎滿眼都是那瑩瑩光輝，她回頭看褚渝秋一眼，忽然間粲然一笑，如同三月春風拂面，帶著暖意與春日繁花。
“褚道友，借些靈石？”
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張笑意盈盈的臉，沉默半晌，手心一翻，一枚儲物戒靜靜的躺在手上。
一炷香后，褚渝秋木著臉捧了一堆東西跟在煙渺身側(cè)，時不時還要接住煙渺新扔過來的東西，用的還是他的靈石。
街道上人潮涌動，燈火輝煌，明滅可見的光輝如同星辰般點綴其中，他們穿過層層疊疊人群，并肩而行。
時辰漸晚，兩人回到客棧，周圍十分安靜，只有幾棵高大樹木在夜色中隨風搖曳，發(fā)出簌簌聲響。
褚渝秋剛把裝滿了東西的儲物戒放下，煙渺一拍手掌：“你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p> 于是褚渝秋便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等著。
只見煙渺纖細手指間靈光一閃，便多出一只黑色的耳墜，她揚揚下巴示意褚渝秋接過來。
耳墜只有拇指大小，一顆黑曜石墜在下面，通體漆黑，上面刻著一些繁復(fù)紋路，其間流轉(zhuǎn)著幽幽藍光。
褚渝秋猶豫著接過，手指輕撫耳墜邊緣，指腹順著紋路緩緩摩挲而過，有些冰涼觸感從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底，竟讓人莫名覺得安心。
煙渺得意洋洋的拍了拍手上的灰，語氣驕矜：“這可是我親自煉出來的好東西，別人可沒有這福氣?！?p> 褚渝秋怔怔看著她，眼神卻是躲閃的，耳垂有些泛紅，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煙渺似乎發(fā)覺了他神色的變化，正瞇著眼準備看過來，褚渝秋便低垂著眼簾，面色平靜。
煙渺撇了撇嘴，打了個哈欠：“我先睡了，小事不要找我，大事找我也沒用?！?p> 燭火搖曳，看了眼毫無防備，大大咧咧躺著就睡的煙渺，褚渝秋抬手將耳墜收進乾坤袋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房間。
今晚夜色很好，許是之前先前太過暗淡，如今黑夜中忽然升起一輪明月，反倒讓人有種不真實感。
褚渝秋抬頭望天，夜幕沉沉，夢與周公。
————
而前日……
魔族處于黯淡無光的荒野，那片土地被人稱之為，死寂界。
這里終年不見天日，光線昏暗，毫無生機，唯有遍地尸骸與枯骨，以及地上零星生長著幾棵早已腐朽枯萎的雜草和只剩下枯焦枝丫的枯藤，歷代魔尊都是在這種地方，一爪一牙廝殺出來的。
寸草不生之地，和它的無冕之王，魔族的規(guī)矩向來如此。
而這屆魔尊似乎……極為不同。
不僅召令直系部下建立了一座豪華奢靡的宮殿，更是在有人以一些不知所云的理由拒絕時，新上任的魔尊，只是笑出了聲，隨后鮮血迸開，那顆頭顱在他手中炸開。
這位魔尊是個半道子殺出來的，魔尊以鐵血手腕鎮(zhèn)壓所有不服者，血腥殘酷之下，原本桀驁不馴的眾位部下都變得極為聽話。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都是一名合格且完美的統(tǒng)治者。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魔尊會帶領(lǐng)他們征戰(zhàn)四方，所向披靡之時，新任魔尊卻突然宣布閉關(guān)修煉，且發(fā)布了一道尋人令。
可究竟要找什么人，魔尊沒說，只道到時自有吩咐，這一等，便等了近百年。
直到近幾日，魔尊才放出了消息。
不許殺人，只需引她入魔。
于是旬羽趁著褚渝秋追殺那個傀儡之際，果斷下手，成功在煙渺體內(nèi)種下魔引蠱。
在臨走之際，旬羽還特意看了看煙渺。
容貌確實昳麗，只是除了生的不錯，也沒其他優(yōu)點了啊。
旬羽搖搖頭，迅速撤退。
——
次日清晨，天色不過濛濛亮，煙渺就被強行拽了起來。
煙渺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道：“這么著急作甚，我還沒睡飽呢……”
褚渝秋沒理這句話，雖然煙渺體內(nèi)的魔氣暫時被他清除了大半部分，可剩下的難保不會出現(xiàn)問題，在這豫城多停留一日已經(jīng)是極限了，須盡早回凌云京。
褚渝秋原想御劍回去，誰料煙渺又捂著心口哼哼半天，硬是纏著褚渝秋又將上回的木舟拿了出來，舒舒坦坦躺著回去。
到了凌云京的藥堂，煙渺曲著手指接二連三的打哈欠，淚花都掛在眼角欲落不落。
不知道褚渝秋在傳音玉上都說了什么，不多時，一名雙手捧著藥罐的女子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嘴里還罵個沒停。
褚渝秋站在一旁，面色淡定，仿佛那女子嘴里罵的好似不是自己一般。
睡不飽的煙渺難得乖覺，讓干嘛干嘛，不多問一句，那女子一邊罵，一邊輕輕的釋放靈力探查煙渺體內(nèi)的經(jīng)脈。
片刻之后，女子停了罵聲，面色古怪的看著煙渺。
褚渝秋似有所感，不動聲色的掐了個訣，屏蔽了煙渺的聽覺，周圍聲音淡去，煙渺頭一點一點的，就這么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那女子是藥堂的長老，瑤芊芊，一身靈力出神入化，可活死人肉白骨，凌云京至今沒有死絕全靠她。
瑤芊芊皺著眉，聲音帶著疑惑：“你帶她去哪兒鬼混了，這小丫頭怎么被下了魔引蠱？”
褚渝秋成日與劍為伍，整個人從內(nèi)而外的充滿攻擊性，若是瑤芊芊平時這么說他，早就一個冷眼看過來了，可現(xiàn)在……
瑤芊芊有些新奇的看著默不作聲的褚渝秋，心下有了盤算。
思索片刻，瑤芊芊抬起手指輕輕點在煙渺眉心，一道乳白色的靈力輕巧的順進煙渺體內(nèi)。
此時，魔引蠱似乎感受到了威脅，殘余的魔氣開始瘋狂躁動起來，瑤芊芊手指一轉(zhuǎn)，用靈力纏住那魔引蠱，勉強算是控制下來。
瑤芊芊收回靈力，眉頭平不下去：“我只能暫時壓制住這魔引蠱，這魔引蠱來于何處，就要以何處來解。”
魔引蠱從煙渺心脈之處侵入，此處早就被魔氣侵蝕，如今又被強行壓制，如何去除這些魔氣，就足夠讓人頭疼。
瑤芊芊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這東西就是難纏，還要連根拔起，先不說這魔引蠱是如何侵入煙渺心脈的，單單說拔除的時候，就算有人在旁邊護著，也難保不會傷了她。
想到這，瑤芊芊的那暴脾氣又上來了，看了看褚渝秋的天闕，硬生生又忍了下去。
打不過，不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褚渝秋眼中沉著晦暗的情緒，一下又一下的敲著零碎的思緒。
褚渝秋打正式入道便一直除魔，偶爾幫扶師兄弟，向來只有別人欠他人情的份兒，只有煙渺，只有煙渺。
褚渝秋闔著眼，按理說他的劍道修煉至今，早已不能夠輕易被撼動情緒，可就是這樣，卻一次又一次的被煙渺挑動，這與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褚渝秋心里門清的很，也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但就是沒辦法看著她這般不管。
好半晌，褚渝秋才睜開眼，眼中冷的幾乎快掉渣。
算了，最后一次。
褚渝秋垂眸想。
還了她這一次，以后就毫不相欠了，是生是死，都與他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