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別墅的餐廳里,氣氛不是太和諧。
忙碌一整天的秦鐘天剛回,脫下身上的黑西裝隨手丟給跟過來的保姆,洗了手在餐桌旁落座。
主位坐著家里最尊貴的老太太,一貫慈祥的眉眼今日頗為嚴(yán)肅。對面是讀大一的秦桑,念的是宜城本地的一所大學(xué),沒課的時候會回家陪著老太太。
飯桌上少了一個人。
秦鐘天看著正在給老太太盛湯的秦桑:“你哥呢,又出去鬼混了?”他對秦藩的秉性了解深刻。
秦桑擱下碗,下意思瞥了一眼奶奶,道:“哥中午回來聽說奶奶給他訂了親事,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打游戲沒出來過?!?p> “去請少爺下來?!鼻冂娞炫ゎ^,對一旁的傭人說。
傭人把一盤菜放到桌上,擦了擦手,轉(zhuǎn)身上樓去,心知不一定能請得動那個二世祖,他脾氣大得很。
秦鐘天吃了一箸菜,開始說正事:“媽,網(wǎng)上那些烏七八糟的謠言我已經(jīng)讓人刪了。如今社會發(fā)展快,每日新鮮事不斷,看都看不過來,時間一長,沒人記得這件事。您就因為這個叫秦藩娶尹家的女兒,有點草率了。他們這個年紀(jì)鬧點緋聞很正常?!?p> 秦老太太輕哼一聲:“要不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認(rèn)為這很正常?你兒子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睡了,照片傳到網(wǎng)上去被人圍觀,不該負(fù)責(zé)?尹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往后在別的場合碰上,你不覺得臉上無光?”
秦鐘天臉部肌肉抽動了下,想要辯解幾句,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眼前的人是養(yǎng)育他長大的母親,有些話聽著就是,爭論起來惹她生氣,身體氣出好歹得不償失。
樓上秦藩的房間外,傭人敲了敲門,側(cè)過腦袋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動靜,里面一絲聲響也無,像是沒人。但她清楚,少爺回來后就沒出去過,多半是不想理人。
清了清喉嚨,傭人提高聲音喊道:“少爺,先生回來了,叫你下去?!?p> 面前的門突然被拉開,傭人離得近,差點一頭栽進(jìn)去。穩(wěn)了穩(wěn)身形,傭人微笑著說:“先生請你下樓吃飯?!?p> 秦藩暴躁地抓了一把頭發(fā),氣沖沖越過傭人下樓,來到餐廳,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爸,我不可能娶尹書瑤,你幫我勸勸奶奶,讓她收回這個想法。”
秦鐘天:“那你想怎樣?”
“同樣的話我跟奶奶解釋過了?!鼻胤f,“昨晚就是個意外,我們沒交往,喝多了睡到一起而已。她要別的補償我可以給,結(jié)婚沒可能?!?p> 秦藩自是不敢提他真正想約的人是沈嘉念,不小心出了岔子才造成眼下這個局面。
秦老太太把筷子拍到桌上,“啪”一聲響,整個餐廳安靜了。
“你聽聽自己說的話,有一句占理嗎?”老太太恨鐵不成鋼,“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怎么如此不明事理?!?p> 秦藩一張俊臉青白交加,咬了咬牙,直直看著自己的父親。
秦鐘天換上公筷給老太太夾菜,眼也沒抬:“此事不必再說,聽你奶奶的?!?p> 他不是沒幫兒子說情,結(jié)果被老太太一番話堵得啞口無言。他平日忙于工作,精力都用在公司上,家里的大小事由老太太做主。她老人家的話就堪比古代皇太后的懿旨,小輩們只有聽從的份兒。
就連他,也不敢輕易忤逆老太太的意思。
“爸!你糊涂了?!”秦藩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急紅了眼。
秦鐘天不欲多說,指著空余的椅子:“坐下吃飯,在家里大吼大叫像什么樣子。學(xué)學(xué)你妹妹,以后謹(jǐn)慎行事別再荒唐,結(jié)了婚就收收心?!?p> 全家沒一個向著自己,秦藩快氣瘋了,哪有心情吃飯,一甩手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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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從觥籌交錯的浮華場所離去,外邊流轉(zhuǎn)的霓虹燈光和如織車流都顯得沒那么喧囂。
黑色邁巴赫的后座,傅寄忱解開束縛了一整晚的西裝紐扣,腦袋靠著頸枕睡去,呼吸聲略沉、略重,眉心輕蹙起一道折痕,想是身體不大舒服。
坐在前面副駕駛的祝一瀾自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有些心疼,想幫他緩解一下,一時想不到好的辦法。
今晚見的人著實難纏,還都是傅寄忱父輩的人物,不得不給面子,否則,失去合作機(jī)會是小,被人說不識禮數(shù)是大。傳回北城那些人耳朵里,傅寄忱免不了被指摘。
祝一瀾心思沉重,輕碰了下開車的瞿漠的手臂,給他使了個眼神。
瞿漠有所領(lǐng)會,減緩了車速,將車子開得愈加四平八穩(wěn)。
祝一瀾目光重回后視鏡,漸漸地,眼底多了癡戀。
包間里發(fā)生的一幕幕流水般從腦中淌過,她幫著傅寄忱擋酒,那些人見她喝得爽快,興致高漲地玩起花樣,擺上“酒塔”,問她能喝幾層。
所謂的“酒塔”,是由一杯杯酒壘起來的,最底下一層的杯子最多,往上依次減少,形狀似一座塔。
傅寄忱由來紳士,無關(guān)其他,那是他骨子里自帶的。他冷漠無情,待人接物總是疏離,卻從來不會仗著身份肆意踐踏折辱他人。
他和他們,完完全全不一樣。
不忍她一個女人在酒桌上被一群男人為難,傅寄忱站起身來,喝完了下面幾層,出了包間,下臺階時差點摔倒。
“忱總,好像有輛車跟著我們?!?p> 瞿漠出聲,打斷了祝一瀾越陷越深的思緒。
他也不想打擾老板休息,方才他無意間掃了眼倒車鏡,發(fā)現(xiàn)一輛黑色奔馳跟在后面,隨著他們的車轉(zhuǎn)彎。他起了疑心,頻頻看倒車鏡,每一次看,那輛車都保持勻速,遠(yuǎn)遠(yuǎn)跟著他們的車。
目前車速不快,臨近別墅的路段,車流也不擁堵,對方想超車輕而易舉,可它就這么跟著,目的不明。
這絕不是巧合,瞿漠覺得應(yīng)該跟老板匯報。
本以為傅寄忱醉得不省人事,聽聞瞿漠的話后,他緩緩掀起眼皮,一雙迷離的眼如同渾濁的潭水,片刻后,一點點化作清明,再到深邃。
“不用管?!备导某勒Z調(diào)沉穩(wěn),略帶一絲啞,“他們想跟就讓他們跟?!?p> 除了北城那邊的人,還有誰對他的事情如此感興趣,他暫時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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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將近,兩束車燈照進(jìn)了薔薇莊園的前院。
睡在三樓客房的沈嘉念醒了。自從家里出了變故,她就十分淺眠,一丁點動靜她都能從睡夢中驚醒。
今晚沒拉遮光窗簾,一層薄薄的白紗簾覆在窗玻璃上,光亮一晃而過,好像是車燈。
傅寄忱現(xiàn)在才回來?
沈嘉念翻了個身,閉上眼想要重新入夢,卻沒那么容易。
樓下客廳里,住家保姆周容珍披了件衣服從房內(nèi)緩步出來,打開門,瞿漠和祝一瀾一左一右扶著傅寄忱。
周容珍忙往后退了一步,讓開身:“這是怎么了?”
傅寄忱喝酒不上臉,面色一如平常,冷白無瑕,如同上等美玉,是以周容珍瞧不出他哪里不對勁。
“麻煩珍姨煮碗醒酒湯,忱總晚上喝了不少,胃里可能不舒服。”
祝一瀾出發(fā)前精致的妝容到了此時已顯出些微狼狽,鼻翼和雙頰滲出細(xì)汗,鬢邊發(fā)絲微微散亂。
周容珍叫醒一名傭人,領(lǐng)瞿漠和祝一瀾到三樓傅寄忱的臥室,她則去廚房開火煮湯。
走廊上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凌亂,即便房間隔音效果不錯,沈嘉念仍能聽到細(xì)微聲響,越發(fā)睡不著了,在床上翻來覆去,覺得有點口渴。
周容珍端著剛煮好的醒酒湯,正要上樓,迎面碰見沈嘉念,腳步頓了一頓:“沈小姐需要什么?”
“沒有,我下來喝水?!鄙蚣文钔砩蠜]有喝水的習(xí)慣,這是頭一次。
周容珍點頭,看著沈嘉念的身影,想了想道:“能拜托你順便把醒酒湯端給先生嗎?我就不上去了。”
“行,給我吧?!?p> 沈嘉念喝了半杯水,嘴唇被潤得粉嫩水澤,從珍姨手中接過裝在白瓷盅里的醒酒湯,提步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