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很多種相遇,然而并不是每一種相遇,都要用相愛才能圓滿。
青曦抱著漣漪的尸身,看著身體一點點化為光的粒子,最終,他的雙手只剩下一把光塵,隨風(fēng)消散。
“神君,何必因自身神力而苦惱,神君您有更重要的事去完成,漣漪愿做您的刀劍?!?p> 亂劍飛舞的神試場上,看上去樣貌不過十三四歲的漣漪執(zhí)劍而立,回首看向青曦,盡管身上、臉上滿是傷痕,但漆黑如夜的眸子里,卻盛滿了星河。她的眼睛明亮又光,欣喜地望向他。
“神君!我贏了!”
她確實贏了,少負盛名,奪得神族第一女劍客的稱號。然而她的心愿不是做戰(zhàn)神,更無論位列神籍,她只是羞紅了臉,低垂著眼眸,怯生生在眾神族長老面前,說下了自己的心愿——
“漣漪只愿,一生一世,永生永世,能守在神君身邊,保護神君,做他的刀劍?!?p> 一陣風(fēng)吹過,青曦張開雙手,發(fā)現(xiàn)手中光的粒子也消散,他有些惶恐地站立起來,風(fēng)中哪里還可以見她的影子?
靈族總是這樣,一旦消散,連魂魄都沒有,永永遠遠地消失在風(fēng)里,消失在無邊無際的世界之外。使人連紀(jì)念的辦法都沒有。
她的身體雖然消散,音容笑貌卻一股腦兒闖入青曦的腦海。
原來習(xí)慣會讓人麻木,有的人便要失去才知道她的珍貴。
腥風(fēng)血雨的戰(zhàn)場,青曦空著懷抱,第一次覺得是那樣手足無措。
月悠悠,霜滿地,帳外幾只鴻雁遠飛,顧頻頻眼見的戰(zhàn)報血信安全送出后,才身著一襲玄衣,戴玄色野獸面具來到神族軍營之外,她的隱身法術(shù)極好,可騙過大多數(shù)法力高深的神族。將麒麟子安置在軍營之外,二人連下血咒暗號,一旦麒麟子感覺到顧頻頻受了傷,便立馬沖進去營救。
臨走,麒麟子冷聲道:“你注意安全,一旦打聽到了,便立馬離開。不要麻煩我。”
嘴硬心軟,顧頻頻已經(jīng)完全摸透了他的屬性,匆匆點頭答應(yīng)了,便念了心訣躡手躡腳前往神族軍營。
一直訪查了許多個帳篷,也沒找到嘯橫雪的一絲痕跡。她順手抓了一個看上去還有些地位的士兵,將他帶到偏僻處,以神鞭纏上他的脖子,粗著喉嚨問道:
“妖君何處?”
那士兵無法看見顧頻頻,只是聽見聲音,臉憋的通紅,眼看已經(jīng)翻白眼了,顧頻頻急忙松了松鞭子,小心道一聲抱歉,卻聽士兵輕咳了兩聲道:
“我……我們也不知道啊,妖……你們妖君太過于強大,我們將他重傷之后……就……就不知道他去哪了?!?p> 得知嘯橫雪還有一線生機,顧頻頻不由得心下狂喜,卻又聽到士兵說:
“不過他中了弒神錐十二陣法,便是真神也難逃此劫,他羽翼破碎跌落云間,不見蹤影,恐怕是……”
這世間不見蹤影的,一是高手逃脫,但大多是如漣漪那般消散。
顧頻頻只覺得雙腿都站不穩(wěn)了,她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但強撐著力氣,將眼前的士兵打暈在地,抽走他的神識,使他即使醒來也得渾渾噩噩一段時間。
若是他真的死了,她現(xiàn)在兵臨城下,救得是誰呢?
誰兵臨城下不好呢?她還留在這里做什么呢?神障已破,她還在這里干什么呢?難道她真的想要做魔君嗎?
顧頻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去,走了不知多久,忽得來到一處大帳篷前,聽見里面的人怒斥道:
“鬼魅,難道你到這個時候還不明白嗎?難道你想和嘯橫雪一個下場嗎?他是何等高手,還不是落得如此境地!”
聽那聲音,像是仙族的長者,一聽到嘯橫雪三個字,顧頻頻不由得停下腳步,站在帳篷外,動用神力仔細聽著里面的人說話。
鬼魅嘆了口氣,似乎將手中杯盞重重地放在桌上,痛苦地道:“我鬼族天生不善戰(zhàn),便是神族勝了,日后我們鬼族的地位,還不就如同今日魔族一般嗎?靈族,難道你忘了你們是如何流落大荒的嗎?”
帳篷內(nèi)傳來另一個聲音,雖然那聲音飄渺,卻十分有力:“我靈族向來中立,此次也并未對妖君下殺手,不過受人之托罷了!倒是仙族唯神族馬首是瞻,若是妖君真的死了,那么兇手也該算神仙二族?!?p> 里面的人還想爭論些什么,神族長老從帳外匆匆趕來,顧頻頻擔(dān)心被看破隱身術(shù)法,慌忙躲閃,卻還是聽到那人驚呼一聲。
“誰?!”
千鈞一發(fā)之際,顧頻頻催動心訣,暗嘆蒼月教給她的除了隱身,就屬逃跑之術(shù)最為絕妙,她催動神力,繞過帳篷便逃。
神族營帳這一夜并不太平,月色下,細雨蒙蒙,顧頻頻穿梭在無數(shù)士兵和帳篷之間,好幾次險些撞到人,但見后面的神族長老仍然窮追不舍,不僅如此,還喚了身邊的幾個神族高手。
糟了!她內(nèi)心大叫,卻不知何時來到一處窄路前,正欲往出沖,前方卻驟然跳出幾個神族高手。
此刻高手們都被長老傳授心法,短時間內(nèi)隱身術(shù)根本無法逃過他們的雙眼。顧頻頻倒吸一口涼氣,正要用刀子劃傷自己喚來麒麟子,卻突然被一個強有力的手臂拉到“墻”中。
待跌入帳中,顧頻頻驚慌之間,竟看到一張熟悉的面龐——嘯橫雪!
一時間,天崩地裂,再多的堅強偽裝都在此刻崩塌。
她顧不上許多,撲上去,將自己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臉頰,低語,百般克制地隱隱啜泣:
“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真的好害怕!”
嘯橫雪的身子明顯頓了頓,他張開的雙手一下子無措,不知該放到哪里,許久,他平復(fù)心情,將手輕輕落在她腰間。
他拍著她的背,溫柔地安撫她。
“別怕,我在?!?p> 待心情平復(fù)一些了,顧頻頻起身看看周圍,卻是一副精致高貴的擺設(shè),她握著嘯橫雪的兩條小臂,不解地問道:
“他們不是說你死了嗎?怎么還給你這么好的帳篷住?!?p> 嘯橫雪顯得十分局促,但還是靦腆地笑道:“再怎么說,我也是……堂堂妖君,他們怎么敢苛待我?!?p> 顧頻頻點點頭,想到時間緊迫,嘯橫雪此刻身份尷尬,他那樣剛強的人怎么能忍受做階下囚的日子?她的內(nèi)心一陣酸楚。
又將嘯橫雪周身打量一番,確定沒什么大礙了之后,顧頻頻認(rèn)真地說:“橫雪,我想過了,我們必須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現(xiàn)在天道不公,我們必須打破這天道!你好了之后,我們妖族和魔族聯(lián)手,再將神族仙族各個擊破,我相信不用打很久的仗,神族就會同意我們的提議——因為六族平等,是大勢所趨!”
嘯橫雪的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情緒,但他不忍打破顧頻頻的滿懷希望的想法,試探著問道:“頻頻,你真的……肯為我們在一起,而做這么多嗎?”
顧頻頻笑著給了嘯橫雪一拳,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樣只顧男女之情的人嗎?多年來我行走世間,終于發(fā)現(xiàn)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既然決定要做,就一定要把它做徹底了?!?p> 說著,她望向神域的方向,眼神飄渺卻帶著無限遺憾:“我從前以為,有一位明君,便可以改變這種結(jié)局,現(xiàn)在我知道了,災(zāi)難落到誰身上,誰才會痛,痛才會去解決。居廟堂無法知草野,檐下之人才更能懂雨漏。所以,我不會因為自己的私情去猶豫?!?p> 伸手握緊了顧頻頻的衣衫,嘯橫雪臉上露出欣慰的笑:“你真的成熟了不少,頻頻,現(xiàn)在你遠勝于我?!?p> 顧頻頻微微一笑,拉起嘯橫雪的手,道:“麒麟子也在外面,我們今日就將你就出去。我知道你,這些天來,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話還沒說完,她舉起匕首刺向自己的手心,卻被嘯橫雪一把攔下。
“你做什么?”
“我以血咒喚起麒麟子??!”顧頻頻笑著,眼睛完成了月牙形狀,“我們的血咒,還是你從中撮合的呢!你忘了?”
嘯橫雪聽了,眉頭稍作緩和,卻沒有松開她的手,略帶抱歉的語氣,道:“不用了,頻頻,我還有事情沒處理完,我還不能回去,你千萬不要傷害自己?!?p>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塊玉玦,遞給顧頻頻。
“這玉玦有掩飾神行之效,可躲避一切神眼,你帶著它,從帳篷出去后一路向南,便可以盡快出軍營。”
顧頻頻正要再問些什么,卻聽得外面那神族長老喊道:
“眾將士聽令,那賊人定在這附近,大家迅速將其追拿!”
顧不上太多,她只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嘯橫雪,揣好玉玦便向帳外走去。
這時節(jié)再加上隱身術(shù)咒,無一人可見她身形。顧頻頻順利逃出神族軍營,麒麟子遠遠地便看到,一個少女滿臉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地跑來,面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待到顧頻頻走近了,麒麟子見后面沒有跟著人,現(xiàn)身迎上去,正要開口問,卻聽她歡喜地說道:
“我見到橫雪了!”說著,她從懷中摸出玉玦,“他還贈我玉玦,助我逃出軍營!”
然而,正當(dāng)她遞給麒麟子玉玦的時候,那玉玦卻化成了一縷青煙,向神族軍營飛回。
顧頻頻笑道:“這東西還怪戀主哩!”
雨,綿延不絕,哀怨地像一個訴說無盡情事愁事的女子。神族將軍營安扎在雪嶺之南,此處多雨,卻是個靈杰之地。
嘯橫雪望著自己的雙手發(fā)呆,嘴角微微上揚,一揮袖子,將帳中所有鏡子都翻了過去,連榻上那一面,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