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瀝瀝地落在伏嶺大地,夜在雨的洗刷下,更添幾分凄涼。好久沒見過這么大的雨了,池塘內(nèi),滂沱大雨下幾朵殘荷搖搖擺擺,飛檐下的風鈴孤寂地承受著雨滴的清洗,漣漪走上前去關(guān)掉窗戶,一陣涼風擠進來,吹落幾朵碎花落入盛滿水的銅盆。
床前,葉三兩邊的鬢發(fā)已被汗水浸濕,月白的衣裙下,露出一條天青色的魚尾,其上波光粼粼,仿若月光下海水泛著的細碎光片。
商歌紅著眼,幾乎是兩三步?jīng)_上前來的,將手中磨好的鱗粉遞過去。
葉三接過鱗粉,灑在青曦傷口上,血吸收了鱗粉,傷口漸漸開始下陷,這傷口實在太大,葉三咬著牙,又撤下一片鱗,覆蓋在青曦胸口。
見傷口止血,商歌只覺得天地都明亮了起來,他撲上前去,閃著淚花的眼睛冒出了光,驚喜道:“公子有救了!”
葉三搖搖頭,“我只是止住了他的血,可這傷口貫穿胸背,內(nèi)里的傷口從外面根本無法愈合,商歌,你準備煮藥?!?p> 商歌慌忙點了點頭,為了不讓前門外面的人看到這條魚尾,他從后門出去,冒著雨去廚房拿了小爐子,和煮藥的瓦罐。
漣漪緊張的雙手終于微微松開,嘴唇因長時間的咬著已經(jīng)發(fā)白。她雖為女子,但見如今人們都亂了陣腳,她只好強裝鎮(zhèn)定。
“我從未想過你還有這樣的用處?!?p> 葉三緊握著青曦的手,時不時為他診脈,神色緊張。
“我倒要謝謝你肯信任我,借刀來?!?p> 說著,她伸手向漣漪,漣漪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猶豫著將手中的刀遞過,葉三卻爽快得多,接過刀,還沒等漣漪反應過來,只見葉三咬了一塊紗布,從魚尾上硬生生將刀子刺進去。
門外大雨滂沱,豆大的雨點砸在泥濘,濺起無數(shù)泥水,商歌頂著風雨往回走,雨水在他的臉上匯聚成河,他抬起胳膊抹了把臉,低著頭頂著風雨向前。
刀鋒回轉(zhuǎn),刀尖刺骨,葉三臉上瞬間滲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呼吸也開始急促,脖子上的青筋起伏。
“唔……”一聲呻吟從葉三的喉嚨鉆出,她沒敢停手,繼續(xù)將刀尖從魚尾劃過,一塊閃著磷光的肉從尾上掉落,其后猩紅一片,隱約可見不少肉絲粘連。
葉三忍痛將它們扯斷,放進方才盛鱗粉的碗中。
就連見慣血腥的漣漪也忍不住屏息,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雨聲填滿了兩個人的沉默,商歌抱著爐子和藥罐進來,衣袍下匯聚成一條河流,整個人宛如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葉三收起魚尾,月白的衣裙已經(jīng)染了大半血紅,兩條雪白的小腿癱軟在血腥中,一時間,分不清地上是青曦的血還是葉三的血。
“煮成肉湯,讓他喝下。”
葉三強撐著力氣說話,眼皮已經(jīng)不聽話地開始合上,她用盡力氣將手撫上自己的小腿,小腿的血止住了,卻觸目驚心地凹陷下去一塊。
商歌看了這一切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來不及過問,他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水,架起爐子,開始燒火。
漣漪將肉碗遞過去,不知不覺,面上竟已掛了兩行清淚。
她回身走到床邊,拿起一塊紗布,撩開葉三裙子的一角,跪倒在地,雙手顫抖著,將那傷口小心包扎。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街上的人們都說,伏嶺從未有過這樣驚天動地的雨,直沖得河渠都漲滿了,湖中的魚游到了河渠兩岸,百姓們自發(fā)去清理街道上的殘物。
老人們都說,怕是要天下大變了。
顧湛撐著傘立在蘭府門前。
清晨細雨不斷,但已較昨日好了很多。但仍舊看得出他被路上積水打濕的裙角。
過了許久,漣漪開了門,正對上顧湛。
“你回去吧,公子有我們照顧著就行,葉姑娘今日就不去酒肆了。”
“她怎么了。”明明是個問句,顧湛卻說出了一種不容拒絕的堅定與威嚴,與他往日的溫柔順從完全不同。
漣漪也被這語氣弄得有些緊張,但她立馬鎮(zhèn)定下來,故作不耐煩道:
“你這幫傭真是多嘴,主人不去了就不去了,你廢什么話!”
顧湛抬步走上階梯,一步比一步堅定,步步緊逼,靠近漣漪,從那嚴肅到不容置疑的面龐中,吐出幾個字:
“她是不是有危險,我要見她。”
“你莫不是想壞了規(guī)矩!”漣漪有些發(fā)怵,但多年的江湖漂泊讓她強裝鎮(zhèn)定,眼見的顧湛就要走到身前,說話間,本能的反應已經(jīng)讓她一掌推上顧湛的左肩。
這一掌用了四成的力度,一般的男子正好可以將其推置階下,也不至于打傷,可面前的顧湛,紋絲不動。
漣漪有些發(fā)怵,但轉(zhuǎn)念一想,葉三素日里最喜歡這個幫傭,此次讓他照顧著,也許能如她所愿呢。雖然漣漪素來看不慣顧湛,覺得他始終是個下等人,但想到葉三昨夜剜肉救主,便也放下了一絲戒心。
她轉(zhuǎn)過頭道:“你可以同我進來,但這院子中有許多你不該看的,也不該問的,你不許多嘴。”
顧湛點點頭,身子退后一步,行禮道一句多謝。
被雨洗刷過的蘭府處處呈現(xiàn)出頹敗,幾個仆從乘小舟到湖中收拾殘荷,婢女們掃起石板路上的落葉殘枝。
繞過前院,商歌坐在青曦房間的門口,透過窗子支開的小小縫隙,顧湛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榻上的青曦。
喝了藥的青曦,面色已經(jīng)逐漸紅潤,此時只是因為身體太過勞累,沉沉睡去。
漣漪領(lǐng)著顧湛來到了青曦隔壁的房間,推開門,葉三面色蒼白地躺在榻上。
顧湛兩三步?jīng)_上前去,跪倒在床邊,抓起葉三的手掌,愣了半晌,回頭望向漣漪。
漣漪被這一雙泛著盈盈淚光的眸子嚇了個激靈,這男人雖然比不上青曦俊美,但眉目清秀,薄唇微啟,面色清瘦,一見到了葉三,方才那股令人生畏的勁兒全無,尤其是一雙眼中,全成了柔弱可憐的樣子。
“她……”男人欲言又止。
“她沒事,”漣漪坐到一邊,“不過傷了元氣,需要靜心補一補,醫(yī)師說,這幾日怕是醒不來了?!?p> 顧湛看了一眼葉三的小腿,一言未發(fā),不用說明,他心中已經(jīng)了然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他將被子揭開,披了件衣服蓋在葉三身上,伸手便橫腰抱起葉三,漣漪一個激靈站起來,攔住去路,呵斥道:
“你干什么去!”
顧湛冷笑一聲,“你們還是好好照顧你們的公子吧,我的人,我來照顧?!?p> 漣漪不肯讓路,抓著顧湛的胳膊,呵道:
“這里醫(yī)師多,藥品多,你帶回去,你拿什么治?再說了,你哪只眼看到我們不照顧她了?”
顧湛沒有說話,側(cè)過身體躲開了漣漪的手,硬要往出闖,此時商歌聽到這邊起了爭執(zhí),急忙跑過來查看。
“讓開?!?p> 漣漪忍著怵意沒有松手,商歌從門外將兩只手擺在胸前,賠笑和事道:
“二位不要爭執(zhí)了,吵醒了公子姑娘哪個都不好。顧湛,葉姑娘雖然不是我們的主子,但我們一直待她不薄啊,她留在這里你大可放心……”
“放心?放心你們的公子一日不醒來,你們就一日剜她的肉做補藥?還是放心你們要么處處監(jiān)視她,要么將她囚在府中?”
顧湛壓低了聲音,但喉嚨中,幾乎發(fā)出野獸的嘶吼與威脅,一雙眼通紅,像是下一秒就要將眼前的兩人撕碎。
漣漪一只手已經(jīng)拔出了劍。她冷笑道:
“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憑什么本事帶她走。”
說著,一柄冷劍搭上顧湛肩頭,只需稍稍側(cè)一點位置,顧湛的脖頸便要被這劍劃開一道不小的口子。
商歌正要勸阻,卻見顧湛一雙眸子里全是冰冷,嚇得他也一時半會兒不知該說些什么。
顧湛無心戀戰(zhàn),忽然間,漣漪只覺得周身發(fā)熱,霎時竟像火燒一般,面前的顧湛清瘦的面龐上開始生出鱗片,這鱗片碩大,與葉三昨日的完全不同,仿佛一柄柄彎刀生在肉里,轉(zhuǎn)眼間,龍須龍爪已具現(xiàn),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條青龍便甩著須子沖上云霄,云氣將漣漪和商歌兩個彈開數(shù)米。
漣漪捂著胸口,劍落在身邊,她抬眼望向云端里的青龍,眼中全是驚愕與憤恨。
她完全可以追上去。只是想到青曦的傷勢還沒有痊愈,她暗罵道,且容你逍遙一番,改日有機會再會會你。
蘭府內(nèi)外的人皆聽得一聲巨響,待抬頭看時,卻見云端隱隱約約甩著一條龍尾,再仔細一看,已然消失不見,人們忙著手頭上的事,便也沒有人再深究。
商歌揉著胸口掙扎著從地上站起,又扶起漣漪,尷尬地笑道:
“在伏嶺,神族倒是吃了不能使用真身的虧?!?p> 不知道飛了多久,亦不知道飛往何處,葉三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風刮得臉生疼,她瞇著眼,見自己在云中穿行。
“好好睡著。”耳邊傳來顧湛的聲音。
身體太過于疲乏,眼皮不住地打架,葉三只是醒了一瞬,立馬又暈睡過去了。
禧四水
要繼續(xù)上班去啦,最近可能會有點忙,不過我屯了很多稿,請慢慢享用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