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六點整,鳥兒還在樹叢中婉轉啼鳴,林愷便提著早餐,大步流星地走進教室,坐到自己的那教室的最后一排。
才過10分鐘,他的拍檔就到了,“這早風,挺涼爽的,”鐘曉鈞在他對面微笑著坐下,“你在吃什么?”“哎,隨便吃什么?!绷謵鹨Я艘豢陲垐F,話語里盡是失望,但看著鐘曉鈞含著笑意,他仿佛讀懂了什么,好奇地問道:“你昨天晚上,忙什么去了嘛。今天心情看來不錯?!?p> 鐘曉鈞無奈地搖搖頭,他哪有什么真正的好心情,無外乎是解決了主要的問題中的一環(huán),告訴了他昨晚與牧云面談的事。林愷靠在椅背上,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眼神:挺有擔當的嘛。
兩人又聊老高讓牧云道歉的那件事,怎么也聊不出頭緒,加上早早來到教室的其他同學,時不時地也側耳傾聽似的,他倆也就暫時作罷。眼看著所有的人都要到了,牧云的座位還是空蕩蕩的,兩人不禁有點擔心,“她不會今天不來上課了吧。”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其他同學都在忙著交作業(yè),查書本,鮮少有真的去管牧云閑事的,也就是不甘輸局的四人派,輕聲討論著牧云是不是今天不來了。鄧逸和湯海鑫坐的近,跟她搭訕找話題生事:“咦,牧云還沒來呢。你說,她今天是要罷課了嘛?”湯海鑫出于想做個規(guī)矩學生而考慮,不耐煩地制止了他:“行了,別說了,她怎么樣你管得著嘛,我們其他人可要上課的?!?p> 話畢,一個輕盈的白色身影飄進教室,是牧云!她梳著花苞頭,今天穿了件仙氣十足的公主袖雪紡襯衫,像少女漫畫里的貴族小姐,著實讓很多人驚艷了一番。而林愷和鐘曉鈞不禁松了一口氣,她走進教室,給他倆送上友誼的微笑。
這一切被四人派那幾人看到后,雖然臉上沒什么變化,但心里仍給出了不屑的評價。
“叮鈴鈴”上課鈴聲聒噪地切斷了與上課無關的情緒,阮暉作為班長,聲音響亮而清晰地給這鈴聲加上了主旋律:“起立!”
隨著一頓桌碰椅子再撞地的嘈雜聲,文雅而親和的吳湘老師走進教室。
“哎,今天氣氛真好……對了,上次,也是吳湘老師的課,卓韜的難處就沒了。”凌樺心想,他衷心希望所有的風波都能被這位“幸運星”一般的老師帶走。
英語課很快就結束了。大家很認真,甚至沒注意下課的鈴聲??墒?,等同學們回過神時,窗戶邊居然佇立了一個不速之客,一個戴著穿著非常隨意的中年男人的嚴肅面容鑲進了窗框,他正眼神嚴厲地審視著教室里的每一個人??礃幼樱豢赡苁钦l的家長,應該是學校老師,或者——勤雜工。他是誰,什么時候站在窗戶邊的?
牧云目送著吳湘老師要離去時的背影,不想目光卻正好掠過那窗口的“正面半身像”,那份冷靜又嚴厲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四人派下課自然又聚攏在卓韜周圍,也注意到了窗外無表情的中年男人,卓韜好奇地偏過頭,低聲問趙珉珂:“趙哥,那是誰?”“看起來,有點嚇人。”劉梓健推了下黑框眼鏡,吐了吐舌頭?!八枪茉d。”趙珉珂抿著嘴不露聲色地說?!八麃砀墒裁矗俊编囈轁M腹疑問。這時,湯海鑫轉過身子,輕聲說到:“你們不知道管老師是誰?這次校園清風活動,就是他主導的?!?p> “?。俊弊宽w不由自主地挑高了眉毛,他從沒想到作弄牧云,會讓那么多領導關注,出于一種良知,他有點后悔:早知道就不跟趙珉珂策劃什么照片P圖的事了。
管元興站立片刻后,隨著同學們熙熙攘攘的談話變成平靜的注視而轉身離開,但他的到來讓鐘曉鈞、牧云和林愷有種不詳的預感。
阮暉悄悄地觀察了一下牧云和趙珉珂,發(fā)現(xiàn)趙珉珂那瞪著圓眼抿著微笑唇,似乎有種獵人卡住小動物脖子的得意感,“天吶,難道,是趙珉珂去誣陷牧云的?”阮暉想到這,不禁心里一緊,替牧云和鐘曉鈞捏了把汗:這事不會難以收場吧。牧云今天能來上課,已經很了不起了,換成其他女生,鐵定鬧輟學或轉學了吧。那管元興這樣,豈不是逼得牧云非要交待些什么?
上午很快就過去了,下午第二節(jié)課間,教室里一片竊竊私語,而趙珉珂的座位一下課就空著了,不見他人影。鄧逸輕撫著腮幫子一撮絨毛胡子,吊兒郎當地說道:“咦,趙哥跑哪去了,找不見他?“身旁的幾人都擠眉弄眼,卓韜輕笑道:“他嘛,有事?!?p> 阮暉臉色溫和,依靠在椅背上望著那空座:平時趙珉珂下課總和他們一起活動的,怎么今天——她聯(lián)想起上午的男老師那張鐵面,隱隱感覺到兩者有聯(lián)系。
林愷有點狐疑地對鐘曉鈞說:“看,趙珉珂不見了。”
鐘曉鈞卻是不以為然地一笑:“你不要那么緊張嘛?!?p> 就在這時,英語課代表——那個短發(fā)、看起來很嚴謹的女孩匆匆跑了過來。她對身邊的朋友壓低聲音說:“我剛去上交作業(yè),看到趙珉珂在管老師辦公室里?!?p> 順著風,那聲音還是被鐘曉鈞和林愷聽到了,兩人擔憂地對視一眼,默契十足地想:這事還要怎么鬧大啊?
趙珉珂確實被管老師叫去問話了,他的回答和匯報給高進的相差無幾。當他回到教室,正好上課鈴聲中斷了部分同學對他的關注。
而此刻,校園清風活動負責人老師——管元興辦公室里,正緊鑼密鼓地開起了教師間的小會,每個老師都總結發(fā)言了班上的這次作風問題,雖一字一句都沉甸甸的,但提交的校風審評報告中卻是“無”。而老高面對管元興的審視,心中五味雜陳。
當著一眾同事的面,他必然給高進幾分面子:“老高,你這班,怎么就成了個例外?鐘曉鈞這樣的好學生……哎,這下還鬧得人盡皆知?!?p> 聽到這,老高自知:是自己一時對牧云的偏見,對“清風校級”那一板一眼甚至是過頭的審查,造成了這么大的影響。他心里一虛,抓耳撓腮顯得有點不安:“哦,我就是按規(guī)定辦事啊。那這……怎么辦好呢?”
在場的其他教員低聲交頭接耳地討論,大部分都認為高進的處理方式不夠“明智”。
管元興捏了捏鼻梁,靜默片刻,慢慢說道:“那,現(xiàn)在這樣吧,鐘曉鈞年度評選年級組優(yōu)秀學生呢,他也別想了。至于牧云,你跟她談談。因為,這事鬧大了,牧云必須記過處分了?!?p> “等一下,我提個意見哦?!币幌虺聊蜒缘腻X老師發(fā)言了:“這事可能有誤會,因為我班里的王一晗說過這事,說他們就是坐一起吃午飯而已,真沒別的?!痹捯暨€沒落,管元興急著要展示那一組收繳來的證據——P過的照片,“不,這照片你也先別拿給我看。老高審問牧云和鐘曉鈞的時候,我可是在場的,他沒充分去聽取他們的抗辯,可以說,簡直就是完全沒聽?!卞X老師雙目圓睜,言辭亢進。會議桌上,很多熟悉他的老師都有些震驚了:錢老師看起來很憤慨,這事應該有蹊蹺。
高進有些意外,但試圖保持冷靜地說:“管老師,要不,就算了。我也是想要立個典型案例,以儆效尤嘛。”但是此刻,管元興仔細地看起了手中的照片,推下眼鏡皺眉說:“這照片,也許真是孩子們相互惡作劇,你看,這邊臉和身體怎么就顯得不太順呢?!闭掌o幾個老師傳閱著,有的同意管元興的看法,有的覺得誰去造假這個照片,孩子這么有心機嘛也將信將疑。
管元興斜了高進一眼:“算了,老高,錢老師要求重審,對吧。那我再給你一個禮拜時間去搞清楚。這清風活動不能拖了?!?p> 高進雖內心復雜,但只得點頭答應。
“珉珂,你把錯題集給我?!比顣煆街弊叩节w珉珂面前,堅決的態(tài)度讓卓韜都很意外?!霸趺戳耍顣熃??”卓韜笑著想打圓場,趙珉珂用眼神制止了他。隨即特別順從似的,將兩人的“共同財產”轉交給阮暉,惹得四人派大眼瞪小眼。
此時,牧云和王一晗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訴說著煩惱,總覺得有更麻煩的事要發(fā)生。王一晗安慰她說:“牧云,你想那么多沒用,跟你說了,我們班也有好幾對,那看上去有的沒的,但錢老師就沒有深究?!薄拔抑姥??!蹦猎莆?,“問題是:有人捏造的是那張照片,那照片一天查不出是有人捏造的,我一天就沒辦法卸下黑鍋?!?p> 另一邊,教師們的會議結束了?!案呃蠋?,你先等等。”管元興叫住要走的高進,待眾人散去后,示意高進走到疏散通道的樓梯口那。
“老高,你別被老錢左右,我跟你講,記過牧云,這事就這么定了。別再去翻篇了?!惫茉d眼神威嚴地盯著高進的眼睛說?!鞍。趺茨??你剛才還說照片是偽造的呢?!备哌M驚異地抬起頭問道,“還不是老錢當眾扇風,我不給他點面子,怎么下臺?”管元興將夾在胳膊里的文件包緊了緊,盯著高進眼睛說道,“這事要真是被誣告了,你卻冤枉了學生,說出去,你還有面子做老師嗎?你也快退休的人了,自己掂量掂量?!?p> 高進一激靈,張大嘴巴蹦出一個個斷斷續(xù)續(xù)的詞:“你的、意思是,這照片,你確定就是、是偽造的?”管元興瞪了他一眼,從夾著的文件中翻出照片,遞給高進:“你看,這里?!彼钢鴪D片中牧云說,“你看她,是不是和這照片里的鐘曉鈞快一般高了?!薄皩Π?,鐘曉鈞是1米76,牧云才160左右。”老高仔細端詳了一下,后悔不已,自己就光注意兩人的臉了,連關鍵的身高都沒注意。
“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告訴你,你冤枉人的錯,要被學生曝光了,可別拉我下水。年級組的老師,也不想受這事影響?!惫茉d翻翻白眼,警告他說。
“哦,那是啊。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放心,交給我吧?!备哌M哎哎地應著,正要離開?!暗认?,這照片還給我!”管元興一把搶過照片?!薄鞍 备哌M驚異地望著她,“啊什么,不放我這,難道還給誰偷去研究啊。”
林愷正在林蔭小道與王一晗一起安慰著牧云?!氨砀纾覀儸F(xiàn)在可怎么辦???”王一晗皺眉道,“我跟我班主任錢老師是把事情的真相說了,說我們只是吃飯,照片是假的。錢老師說知道了?!绷謵鹨宦?,隨即面露喜色:“是啊,牧云,你看,總有人接受我們的匯報的。”牧云搖搖頭:“錢老師只是別的班的老師,他說話不一定管用?!?p> 牧云還真是說對了。錢老師在會議中的據理力爭,不過就換來在場的教員們的內心唏噓,作為這次活動的領導,管元興只要不想說什么,那么其他人也不便說些什么,誰愿擔負他人紛爭的責任呢?
有人被冤枉這種事,對于經歷豐富的成年人來說,他們更多的是想到整體環(huán)境對自己的影響。社會經驗早就告訴他們:誰愛出頭,誰就容易被各種“曝光”;誰被“曝光”,沾上違法違紀哪怕只有一丁點,誰就容易丟工作,丟了工作,短期內很難調整。甚至,生活的權利受到壓迫,人生的愿景受到壓縮。
這損失,他們能負擔得?。?p> 高進回到辦公室,想著,心煩意亂。拎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心想還有沒有折中的辦法。
他本來想著拿回照片,再找那個體育生多問問。結果照片也沒有了,還問什么。這事明擺著就是管元興就著他的錯誤,非要導向一個損人利己的結局。
正煩躁著,突然錢老師走進辦公室,他對高進友善一笑,簡直讓高進繃不住要他幫他解脫了:“錢老師?。 薄霸趺茨?,別著急,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嘛,都是難管的?!卞X老師寬慰他說。
“我都沒法子了。”高進把照片的偽裝證據告訴了錢老師,然后兩手一攤說:“主任要我這樣做,你說我怎么辦?”“哎,高老師,你不用在意管元興的話?!卞X老師笑道,“他啊,就固化思維,什么都想著先要自我保護?!?p> “但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啊,現(xiàn)在這社會,有點小問題,被媒體一說,被大家一廣播,就夸大其詞的?!备哌M小聲說?!澳怯衷趺礃?,”錢老師無所謂地說,“你知道嗎,現(xiàn)在的小題大做太多了,人們啊,早就不痛不癢了。大家重視的,是創(chuàng)新,是科技!聽我的,沒人把這事當回事?!卞X老師抖抖外套,站起身說:“我去上課了。再聊吧?!?p> “哎,給牧云記過,我可干不出來。”高進像小孩子一樣拉住錢老師的夾克衫,苦笑著說道?!昂?,你不干這事,學校還來開除你啊?”錢老師快笑出聲來,大步離去。
跟錢老師對話后,高進舒坦了很多,他想:這件事的始末,搞成這樣,是自己太過于執(zhí)著了吧。既然確定就是某些學生的惡作劇或者有意陷害,那自己不去繼續(xù)做推手,豈不也是一種對確實的無辜者的保護?高進想著想著,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眼光飄向淡藍色的窗簾,看到窗戶外的一群白鴿在小鎮(zhèn)的上空嗡嗡地盤旋。日光大好,不過分明媚;氣溫適宜,不過分冰涼——似乎在預示一個和暖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