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受過阿娘的嚴懲后,我學哭山再也不敢偷懶,阿娘怎么教我便怎么學,一點都不敢懈怠。正巧趕上村東頭的女人哭山,村里的人都圍到了村子前去觀看,阿娘自然也將我?guī)チ恕?p> 只見一個體態(tài)臃腫的老婦人走到神臺的臺階前,從念第一句哭山詞開始便晃動著她那肥胖的軀體,笨重地向上一級走去,手上不斷地比劃著動作,卻沒有半點美感,遠遠地就像是一個土豆,她已經(jīng)很老了,或許已經(jīng)四十多了吧,下盈村女人的壽命都很短,四十歲已經(jīng)是快要入土的年紀了,她的聲音是沙啞的,體力也都跟不上從前了。“要不是一輩子沒生出來女兒,也不會過的這么慘”周圍的鄉(xiāng)親們小聲討論著。
折騰了一個時辰終于是上了神臺,她看著自己收到的賞賜,卻怔怔出了神,只有幾個小的可憐的土豆,可她又不得不跪下來去膜拜山神,感謝山神賜予她饋贈,她起身的那一刻,行動變得更遲緩了,就算是幾個土豆,她也抱在懷里。她正用一只腳試探著下去的臺階,后腳卻一滑,只見那顆大“土豆”,和幾顆小土豆一齊滾了下去,此后再也沒發(fā)出過任何聲音。
她的家人過去撿起了小土豆,四周的鄉(xiāng)親們都去向她的家人道喜,“死在山神腳下,喜喪喜喪啊?!蔽覀戎^,終是想不明白喜在何處,卻注意到旁邊的那個瘦瘦小小的男娃,他的眼中全都是羨慕。
他叫狗剩,家里還有個女娃差不多和我一般大,我對他算不上熟悉,也說不上陌生,他住我隔一條街,但也沒見過幾次,村里的男娃從小就要和阿爹學習上山砍柴燒火做家務,與家中學哭山的女娃是沒機會見到的。此時他的口中也念念有詞,我定神看清了他的口型,竟是哭山詞。“你個男娃怎么還要背哭山詞呢?!彼麉s滿眼驚恐地看著我,“噓,好芬兒你可別說出去,你要是幫我守住這個秘密,長大我便嫁予你?!薄拔野⒛镎f了,我家不要廢物?!蔽乙娝哪抗怊龅?,只覺是自己說錯了話,還沒開口道歉卻見阿娘上來就給了他一個耳光,“賤蹄子,這么小就會勾引人了,長大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芬兒,走?!卑⒛餇科鹞业氖志屯易?,我回頭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眼中噙滿了淚,低著頭,捂著那微微發(fā)腫的臉。
這時我看到遠處站著一個女娃,好可愛的女娃娃,扎著兩個小辮子,活潑,靈動,不像是村里的孩子,更像是大山的孩子,別人都回家了,她不回家嗎?她只是在遠處笑著,望著我。
時間一點點過去,我在哭山上的天賦一點點展露出來,街坊鄰里都在夸,夸我模樣俊俏,唱的也不賴,身子骨軟動起來也好看,不知道甩了同齡女孩幾條街,還是芬兒她阿娘教得好,阿娘聽著別人這話,不知笑得有多開心。
只是在這沒多久后的一個晌午,阿娘教與我哭山詞后半段的內(nèi)容,因是第一次學,阿娘教得十分吃力,終是口干舌燥讓我去幫她倒碗水來。我拿著碗走出家門,卻看見了躲在我家窗下的狗剩,見他雙手合十地看著我,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端著一碗水回去之后,我將窗戶打開,阿娘也沒放心上,只當是我唱熱了透透氣,又練上了一個時辰,再看窗外時那個人已經(jīng)走了。
就這樣過到了十四歲,十四歲的我穿著最鮮亮的紅襖,站在那神臺的腳下,聽說我要第一次哭山,全村的人都來了,她們都想看看,我哭的怎么樣,又能得到什么樣的賞賜,第一次哭山的女娃都能拿到豐厚的報酬的。見吉時已到,我不慌不忙開口,唱著那悠揚動人的哭山詞,在石階上翩然起舞,我的手像兩只蝴蝶一樣上下紛飛,腳步輕快,節(jié)奏有力,只是覺得有什么在我身邊流逝著,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我的動作,此時的我仿佛就是這個山的主宰,我站在石階上像太陽一樣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半個時辰我便到達了神臺,我高興地向阿母阿父大喊:“是靈芝,好多靈芝!”阿母阿父也高興地跳腳,我向神臺行過跪拜之禮,才往下走去。只是遠遠地我又看見了那個小女孩,還是那個模樣,臉蛋嫩的幾乎可以掐出水來,七年了,她一點也沒變嗎?我有些不可置信,決定一會一定要找她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