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疾馳,北城門近在眼前。
李修身上的衣服被劃得不成樣子,手臂和腿上布滿傷痕,根本遮掩不住。
守城的官兵遠遠瞧見他的模樣,走出十余步橫刀將馬車攔了下來。
馬車前后的車簾都已被扯掉,車內(nèi)的情形盡收眼底。
蘇銘披散著頭發(fā),脖子和下頜的血跡沾在前襟上,袍子松松垮垮。
陳鈺發(fā)髻凌亂,頭上的簪子搖搖欲墜,一副驚懼的模樣。
“什么情況?”
陳鈺拿出“綁匪”的書信,顫聲道:“民女帶著贖金去接夫君回家,那些匪徒怕我們事后報官,想要殺人滅口……”
官兵拆開書信一看,冷哼一聲,又是南城蘇家!
自從蘇老夫人圈了亂葬崗那塊地,蘇家就沒安生過。
陳鈺用帕子拭著額頭的汗,心有余悸:“樹林里忽然冒出來一個乞戎人,與綁匪廝殺,我們趁機逃了回來?!?p> 懷安郡王負責營州的城防,這些官兵也是他的屬下,若能有膽去一趟楊樹林,見到尸體定會查到永寧郡王頭上。
見官兵恐懼的模樣,陳鈺忙道:“只見到一個乞戎人,破衣爛衫,形同乞丐。”
官兵冷著臉威嚇道:“乞戎人的事不許亂說,擾亂民心可是死罪!”
蘇銘和陳鈺一臉惶恐,連連點頭。
馬車緩緩入城,路過那間茶棚時,陳鈺又見到黑云的身影。
路人跟著馬車指指點點,李修對眾人道:“匪徒綁了我家公子,交了贖金好不容易才換了條命回來,大家近日切勿出城?!?p> 黑云透過車窗,隱隱看見蘇銘和陳鈺,神色陡變。他迅速起身,牽著馬向北城門走去……
……
入夜時分,蘇宅的布置與昨夜一般無二。
陳鈺坐在妝臺前,對著鏡子將秀發(fā)挽起,裹上男子的幞頭,又往臉上抹著調(diào)好的赭色脂粉。
床榻上,一身女子裝扮的蘇銘捂著被子,露出兩只溜圓的杏眼,怯聲道:“鈺兒妹妹,我可是蘇家的獨苗,你要保護好我才是?!?p> 陳鈺頭也不回道:“你若敢出聲或是露臉,被匪徒發(fā)現(xiàn)假冒女子,他們會先要了你的命!”
蘇銘看著她冷肅的側(cè)臉,默默轉(zhuǎn)過身去,乖乖地露出后脖頸和一截手臂。
邱影望著錦被下那起伏有致的身段,在一旁贊道:“蘇公子真應(yīng)該投個女胎?!?p> ……
二更時分,門口傳來異動。
兩道黑影閃進屋內(nèi),嗤的一聲火折閃亮,桌案上的蠟燭瞬間被點燃。
陳鈺和邱影身著裋褐如門神般立在內(nèi)室門口,黎色的臉龐和粗獷的眉眼與尋常家丁別無二致。
那兩人擺開架勢,一邊與她們交手,一邊拿眼覷著床榻。
床上的女子面朝里側(cè)臥著,將臉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頭烏黑的秀發(fā)和抖個不停的香肩。
那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沖陳鈺和邱影發(fā)起了猛攻。其中一人下盤很穩(wěn),雙腿猶如旋風,迅疾而有力。
陳鈺即刻想起與烈風交手的情形。
看招式這人定是黑云無疑,他與烈風自小在一處長大,拳腳功夫應(yīng)出自同一位師父。
四人酣戰(zhàn)多時,難分勝負。耳聽屋外人聲嘈雜,似有人群叫喊著向這邊跑來。那兩人賣個破綻,漸漸向屋外退去……
待他們走遠,邱影笑道:“小姐猜得沒錯,他們果然是來試探的?!?p> 陳鈺松了一口氣,白日里劉逸派出的六個人全軍覆沒,乞戎王子拿了銀票恐怕不會再輕易露面,黑云只會疑心到她和李修身上。
“小姐干嗎讓著他們?”
若不是陳鈺提前叮囑,她早就將這兩人打殘了。
陳鈺嘆道:“若傷了他們,明日劉逸會預(yù)備更多的侍衛(wèi)?!?p> 余將軍建議嚴管府兵的事也不知怎樣了,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劉逸效仿懷安郡王,不管不顧地以勢壓人。
唉,若能安穩(wěn)度過這一關(guān),定要設(shè)法養(yǎng)兵才是,總被人扼住咽喉著實郁悶……
……
晨曦微露,鳥雀啁啾,蘇宅內(nèi)外笑語不斷。
在濃濃喜氣的熏染下,和煦清朗的秋日宛如三月陽春。枝頭的樹葉仍泛著油綠的光澤,偶有幾片黃褐,也被紅綢或燈籠遮蔽起來。遠遠望去,猶如盛開的繁花。
陳鈺一早就讓邱影去府衙打聽消息。
周公子說,初六他的人會到府衙遞訴狀,總能從他們身上尋到周公子的蹤跡吧。
不到一個時辰,邱影便急匆匆地回來了。
“小姐,昨夜知府就帶著衙役們?nèi)チ似娇h,聽說那里有流民暴動攻擊縣衙,連縣太爺都喪了命,沒個兩三日只怕回不來?!?p> 怎么這么巧!
據(jù)周公子所言,初二那日劉逸也是尋了個借口離開營州,到晚上方回來與周公子會面。
這次平縣的暴動,會不會是他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
衙門無人,周公子的人自然無法遞狀子……
侯澤豈不是也無法如約赴宴?
陳鈺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劉逸未按周公子的意愿行事,他把賭注全押到了蘇家。
陳鈺對著妝臺上的銅鏡沉思片刻,吩咐道:“去盛一碗米漿來?!?p> 深深淺淺的胭脂紅,涂在瑩潤的臉頰上能讓美人增色,可調(diào)和了米漿就怪異起來。待米漿凝固,陳鈺的左臉像望云閣里郡主的右臉一般觸目驚心。
只是換了位置,劉逸應(yīng)該能猜出端倪吧。
陳鈺忽又想起黑云訓斥烈風的話:“你搭上的是整個營州劉氏一族的命!”
整個劉氏一族……
風險太大!
周公子尚不敢用那女子要挾劉逸,在沒弄清她的身份之前,不可輕舉妄動。
陳鈺猶豫片刻,還是喚人打了水,將臉上的米漿洗凈,重新梳妝。
妝臺的抽屜里,躺著孟離給她的那份信函。紅底灑金的信封上,那幾朵青白的梅花分外奪目。
拿孟離來擋一擋也未嘗不可。
陳鈺捏著信函凝思良久,只他一個還不夠。
她起身來到書案前,揮筆寫下一封書信,從匣子里抽出一張銀票,與書信疊在一起,遞給邱影。
“你換一身不起眼的衣服,騎一匹快馬到城西如意鏢局,把這封信釘在他們的大門上?!?p> 陳鈺叮囑道:“別被人發(fā)現(xiàn)了蹤跡?!?p> 陳鈺望著硯臺里那一池濃墨,探手從書架上抽出一封空白的請柬,拿筆將墨汁均勻地涂在請柬上。
待請柬晾干之后,她仔細回想著周公子黑袍上的云紋和面具,提筆在請柬上細細勾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