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蘭轉頭看向江仙人,仔細打量了片刻,說道:“他年紀看起來沒有我爸那么大欸,叔叔,你今年多大?。俊?p> 江仙人掰著手指頭,說道:“我算算啊,一年、兩年、三年……哎呀,有點算不清了,可能是三十多歲吧,也有可能四十歲?人老了,不記事啦!”
劉若蘭說道:“那你跟我爸差不多大,他不會聽你的。我爺爺?shù)脑捤膊粣勐?,哎……?p> 她為此煩惱起來。
“總會有辦法的,”我說道:“多勸勸你爸,讓他少收一些古董,多陪陪你?!?p> 這時候,劉若蘭忽然說道:“你們是兩兄弟嗎?還是說,你們是父子呀?”
我疑惑的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劉若蘭用天真且疑惑的語氣,說道:“因為你們兩人長得很像??!你不覺得嗎?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聽到這話,我頓時愣住了。
但疑惑還沒有問出口,江仙人聳聳肩,說道:“我覺得你的臉更適合見她,你知道的,我的臉想變成什么樣都行。”
這勉強也算是個解釋。
雖然此刻我心中還是疑竇叢生,但眼下不是質問江仙人的好時機,我只能暫且將這件事拋擲腦后。
聊著聊著,紅薯剝好了。
我遞給劉若蘭,她小小的咬了一口,鼻子上蹭了灰,看上去格外可愛。
就這樣,我看著她一邊吃,一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聊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全是劉若蘭生活中的細節(jié),聽她將學校中的煩惱、生活中的不便、少女時期的小心思全都一一道來,我才意識到,我缺席了劉若蘭的許多人生。
“我最近在看一本小說,可有意思了。不是那種男生愛看的武俠小說,而是……怎么說來著?對了,叫言情小說。里邊的主角是一個出生在宰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她愛上了一個將軍,可偏偏太子喜歡上了她,想要占有她……”
“總之,最后兩人沒能在一起。她為了犯下死罪的將軍,向太子求情,成為了太子妃;而將軍最后沒能保護她,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在皇宮里邊……看到這一段,我都看哭了……”
“咦?你怎么也哭了?”
……
我回過神來,慌忙擦了擦眼淚,說道:“沒有……就是聽你講的太感人了?!?p> 劉若蘭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道:“也沒有吧,我講的真有那么有趣嗎?平時我同學和我爸爸都不太愿意跟我聊天?!?p> “很有趣?!蔽艺J真的點了點頭。
劉若蘭說了聲謝謝,隨后舔了一下嘴邊殘留的紅薯,忽然仰頭,望著滿天星光,說道:“也不知道我以后會嫁給什么樣的人呢……”
少女心事總是詩情畫意。
我沉默了片刻,心中五味陳雜,最多最濃的,還是愧疚。
這時候,江仙人忽然帶著笑意問道:“你覺得嫁給書里邊的將軍好,還是太子好?”
劉若蘭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嫁給將軍呀!”
江仙人還沒說話,我就搶先問道:“為什么?將軍沒辦法保護你,他們家對你另有所圖,最后你還因他而死……為什么要選將軍呢?”
劉若蘭一聽,也猶豫起來了,說道:“對哦,那就……選太子?”
江仙人在一旁說道:“太子不是真的愛你,他只是想利用宰相的權勢,對你另有所圖。等到他登基,你還要和后宮三千佳麗爭寵。如果你選太子,后半生真的會幸福嗎?”
劉若蘭有些為難了起來,她撅著嘴巴思考了半晌,說道:“那我還是選將軍吧?!?p> 我問道:“為什么?”
話一出口,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帶著顫音。
劉若蘭說道:“至少是真心相愛啊?!?p> “真心嗎?也許是你時運不濟,又或許是將軍順水推舟,這樣的愛情……”
我話還沒說完,劉若蘭就捂著腦袋,抱怨道:“哎呀好麻煩啊好麻煩??!為什么要搞得這么麻煩?互相喜歡的人就該在一起嘛!我不管,就選將軍了!”
“哪怕是陰差陽錯?”我問道。
“對。”她說。
“哪怕是命途多舛?”我又問。
“對。”
“哪怕最后不得善終?”我的手在抖。
“對對對!”
最后的最后,我問道:“那你若是因他而死,你會恨他么?”
劉若蘭疑惑道:“這是什么怪問題?”
江仙人忽然說道:“時間要到了?!?p> “會恨他嗎?”我又重復了一遍。
劉若蘭全身忽然冒出了幽藍色的火光,月光頓時黯淡失色,天地之間多了一輪皓月。她低頭看著自己身體熊熊燃燒著,目光里滿是困惑。隨后,她慢慢地抬頭,看向了我。
就那么一瞬間,就目光交會的那一瞬間。
我看到了她的一生。
從牙牙學語,到長大成人;
從溫室花朵,到家逢巨變;
從莘莘學子,到一身紅裝……
時間仿佛定格在那一剎那,劉若蘭好像活過來了,她認出我來了,目光多了一絲波瀾。這時,我看到她張開了嘴,似乎打算回答我的問題。
然而,火光轉瞬即逝。
劉若蘭化作一道幽藍色的飛鴻,在半空盤旋了幾圈,落入了火爐中,成為了再尋常不過的一顆火星。
這時,她的聲音才落入了我的耳中。
“拜拜。”
說‘再見’不合適,說‘永別’太沉重,說‘拜拜’剛剛好。這一世的緣分,到這里,不多不少一分一毫,剛剛好。
我看著噼啪作響的火爐,以及桌上吃剩下的紅薯皮,久久出神。
放下了。
這次是真的徹底放下了。
江仙人問道:“要過來烤烤火嗎?”
我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干澀,抹掉眼淚后,我才回過神來,說道:“你這火爐……是什么?”
“自己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江仙人說道。
我感覺有些不自在,但還是搬起椅子,走到江仙人旁邊,和他并肩坐在了一起。
剛一坐下,我就能感受到火爐散發(fā)出來的溫暖,驅散了來自山頂?shù)暮?,四肢百骸仿佛都活絡過來了。
但任我怎么看,都感覺這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火爐。里邊的柴火也是尋常的枯木,火爐邊還堆積著一層厚厚的灰燼,看上去還有點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