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聲也引來了我爹娘,二老見狀,對視一眼,神情都變得古怪起來。
他倆隨口安慰了幾句,然后就把我給叫了出來:“黑婆,你先別生氣,這事咱們得想想咋解決……”
黑婆是我的乳名,老人家都說小孩的小名越賤越好,最好叫阿貓阿狗,好養(yǎng)活。但我爺爺卻說,我生下來就在陰間點了燈,叫阿貓阿狗沒用,得叫黑婆。
這名字聽起來十分別扭,因為我是男的,因為常年臥床生病不見陽光,所以皮膚很白,怎么都和這兩個字沾不上邊。
眼下,聽到我娘的話,我十分疑惑的問道:“我為什么要生氣?”
二老又對視了一眼,似乎很難以啟齒。
最后,還是我爹吞吞吐吐的說道:“那肚子,至少得有四五個月了,懷的肯定不是你的種。她估計是帶著身孕,和你成婚,就是為了……”
原來,我爹娘把劉若蘭當做浪蕩女,在外面未婚先孕,就著急結婚接盤。
我連忙解釋道:“不可能??!昨晚若蘭還落了紅的!而且昨天我摸她肚子,都是平的!”
我爹不信,他擺了擺手:“昨晚你喝喜酒喝糊涂了,黑燈瞎火的,你能看清個啥?”
我娘小聲道:“要不咱找個機會,把她休了吧?不然孩子生下來,咱們不就真成了那什么嗎……”
這下我說什么都不同意了,剛娶的如花似玉的老婆,說沒就沒了,這誰接受得了?
但轉念一想,真要養(yǎng)別人的孩子過日子,我心里也跟扎了根刺一樣,怎么想都不太舒坦。
尤其是回想到劉若蘭之前不情不愿的樣子,我也開始懷疑,說不定她肚子里真是別人的種。
大過年的,我爹娘也開始愁眉不展起來。
最后,還是我娘強笑了一聲,提議‘有什么事,等過完年再說’。
我和我爹點頭贊同了,就算是休妻,也等過完這個年再說吧!
商量完之后,爹娘直接去后廚繼續(xù)忙去了。我猜他們是怕尷尬,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劉若蘭。
我獨自回房之后,看見劉若蘭半躺在床上,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目光充滿了茫然與恐懼,但又帶著一絲母性的光輝。
看到這一幕,我又覺得有哪里不對。
如果劉若蘭早就知道自己懷孕了,此刻暴露的話,不應該是十分慌張和忐忑的跟我解釋嗎?
她眼下的模樣,就像是剛知道自己懷上了。
劉若蘭見我回房,害羞的遮住了肚子。但沒過一會,她又不安的問道:“我聽別人說,懷孕后三四個月才會大肚子吧?我這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我撓撓頭,以前可沒有什么孕前教育,對于這方面,我一竅不通。
而且,我性子又比較直,心里藏不住事,就把我爹娘和我說的事,都轉述給劉若蘭了。她越聽臉上越紅,身子直發(fā)抖,顯然是氣得不輕。
直至我問道:“你肚子里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劉若蘭的怒氣一下爆發(fā)了,可她沒有大吵大鬧,而是背過身,抽噎著掉眼淚,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我一下就心軟了,連忙坐在床邊哄她。
劉若蘭就連生氣,說話都是吳儂軟語:“是不是你的種,你心里每個數嗎?昨晚你該摸的都摸了,不該摸的也摸了,我肚子原來什么樣,你心里不清楚?就算你爹娘不信,那他們可以問媒婆??!媒婆可是給我驗過身的!”
這一席話,說得我啞口無言。
我內心有些愧疚,連忙給媳婦道歉,她臉色這才好轉了一點。
回頭我就去了后廚,和我爹娘說了這件事,他們也覺得奇怪。我娘懂得多,她知道一晚上絕對不會讓肚子大成那個模樣。
這事忒古怪了,我又不好意思說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以往我和爹娘講我的夢,他們總是不耐煩,一來二去,我也不樂意跟他們講這些事了。
于是乎,我們請了個游方郎中,上門給劉若蘭把把脈。
那個干瘦的老大夫捏著劉若蘭的手腕,沉吟半晌,開了個安胎的方子。
“胎氣不穩(wěn),平時得多注意啊……”
我們一家面面相覷,照這么說,劉若蘭還真是懷上了!
郎中出門的時候,正好被我爺爺撞見了,他得知劉若蘭莫名其妙一夜之間大了肚子之后,就皺起了眉頭。
“娃啊,你媳婦兒正是遭重了,我得去瞅瞅。”
一進門,爺爺就把我們趕了出去,說是要單獨看一眼孫媳婦。
既然老爺子發(fā)話了,我們這些小輩只能照做,乖乖去外面等著。爹娘都不知道他葫蘆里在賣什么藥,我隱約有種預感,覺得爺爺可能知道些什么。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劉若蘭終于出來了。
我連忙問道:“咋樣?老爺子對你說啥了?”
劉若蘭一臉疑惑的說道:“也沒啥,就是……就是對著我的肚子咕噥了幾句話,我聽不太清楚,然后……我能感覺到,肚子里的胎兒在動,隱約發(fā)出了蛇的嘶嘶聲……”
聽到這話,我一臉愕然。
劉若蘭又說道:“對了,老爺子叫你也進去,他有事要單獨跟你說?!?p> 我內心有些不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推門而入。
屋子里沒點燈,爺爺就坐在床邊,抽著旱煙。
唯一一個光亮,就是他那燃燒的煙絲,隨著爺爺的呼吸明滅,照得他臉晦暗不明,看上去陰氣森森,還帶著幾分詭譎。
他見我進來了,示意我坐下,開門見山說道:“娃兒,孫媳婦懷的可能是柳老爺的種!”
聞言,我頓時瞪大了眼睛。
原本,我家后院的老槐樹下,蓋著一個特殊的小樓,名為‘仙家樓’。
里面供奉著五張排位,分別是‘胡’、‘黃’、‘白’、‘柳’、‘灰’!
這五大家也叫“五大仙”,分別是狐貍、黃鼠狼、刺猬、蛇、老鼠。
所謂的柳仙,指的是生性淫邪的蛇。
通過供奉它們,以此換來福佑和神通的人,被稱之為‘出馬仙’或者‘保家仙’!
我家的仙家樓,是兩尺多寬的小廟宇,木制的,有溢廊、房脊等,邪氣很重,每到晚上,就陰氣森森的。木托的側面,專門開了幾個圓孔,就是請五大仙家進樓,享用貢品。
在我們王家宗族里,少不了五大仙家的蹤影,甚至可以說是相伴相生!
后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王家不得不將仙家樓打砸撤去了。
算一算時日,仙家樓被毀掉的那一天,正好是我娘懷上我的日子!
“你應該也聽說過,我金盆洗手之前,是打鼓唱神的,而你奶奶呢,就是請神上身的。我倆給鄉(xiāng)親們消災祈福,離了誰,都不成。”
爺爺敲了敲煙桿,露出緬懷的神色。
老人家上了年紀,就喜歡嘮叨,他瞇起了眼睛,似乎在回憶過往的某段時光。而我坐在旁邊,聽他講起了那些塵封的往事。
“當時世道多亂啊,槍啊炮啊火車啊,每天都有洋玩意冒出來,人命賤如草。為了躲災,仙家們都跑回了林子里,只有管事兒的胡三爺留了下來,畢竟它們和人最親,吃的供奉最多當然不會走。”
“但其它仙家走光了,胡家光桿司令也不頂用?。∮绕涫橇笙?,它也要走,我說什么都留不住。最后還是你奶奶出面,不知道許了什么好處,才把它給留下了。”
“畢竟,咱們王家,但沒了柳大仙不成啊,否則村子就要遭老罪咯!”
聽到這,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一般來說,五大仙都是各負責各的。
胡家是話事兒的,啥事得請它們裁決,黃家是管事兒的,小妖小鬼都得聽它們的,灰家是聽風的,專門去打聽消息,只有白家最神秘,通理陰陽,管招魂的。
而柳家最為特殊,分為兩家,一家是蟒家,一家是常家。
蟒家主管抵御外敵,常家主管消災驅邪治病,甚至能托夢預知!
“亂世死人多,孤魂野鬼到處游蕩,尸體堆滿了亂葬崗里,里面煞氣沖天,有回來了個厲害的喇嘛,說是要去幫忙超度,結果自己也死在里面。沒了其它仙家還好,但村里要是沒柳家仙坐鎮(zhèn),說不準哪天就有什么妖魔鬼怪溜進來,直接屠村,好多荒村就是這么來的?!?p> “這么多年過去了,村子能平平安安,全靠我們王家,供奉著這兩位仙家。”
“前些年,你奶奶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算是壽終正寢,陽壽到了就撒手人寰了?!?p> “光靠我一個糟老頭,拿不出什么像樣的供奉。所以仙家們念著往日的情分,雖說不會走,但也不管事。好在咱等到了太平盛世,所以這兩年,村子就沒出什么事兒?!?p> “但我一直有個心病,擔心我走了之后,沒人給仙家上供了,這村子……”
說到這,爺爺重重的吐了個眼圈,嘆氣說道:“我日日夜夜怕出事,結果還是出事了。胡三爺一旦不管事兒,柳大仙就開始作妖,孫媳婦八成就是被他給……”
我咽了口唾沫,追問道:“給怎么了?柳大仙到底對我媳婦做了什么?”
爺爺抬起滿是皺紋的眼皮,斜睨我一眼,說道:
“蛇性本淫,喜陰濕之地,雖說是仙家,但名頭不如其它仙家響亮,你可知為何?”
“因為柳家仙喜歡的貢品,實在是不方便說。它們在夜晚,會爬上床,和人類女子交媾,這就是所謂的‘納貢’?!?p> “收了貢品之后,柳仙就會托夢,讓這家人未卜先知,能夠趨吉避兇?!?p> “這事過于齷齪,誰好意思說自己的枕邊人被畜生玷污了?所以嘛,柳仙的名頭就不如其它仙家響亮。但如果你翻一翻古籍,就能發(fā)現,關于新婚少婦生下畸形、長鱗片、蛇眼珠等畸形嬰兒的傳說,倒是廣為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