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三胡(下)
“男人能做的女人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女人也能做!”
*
云棲洗完澡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疏星剛升起,一輪冰輪般的冷月,正掛在遠遠的樹梢。
冬夜的風中帶著雪花的寒意,夜色神秘而美麗。
云棲慢慢地走在河邊,仿佛已落入一個神秘而美麗的夢境里。
跟暗無天日的地底相比,夜晚的星空深邃、靜謐,而她只是沉醉在這雪意空蒙的天地間。
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你可知月亮旁邊最亮的是什么星?”
從未見過月亮的人又怎會知曉?
云棲回身望去,李三胡正闊步走來。
此時的他已經換上藏青色便袍,紫金冠束發(fā),披著大紅披風,走到近前。
月下的女子身著月白色素裙,流云般的柔發(fā)披在肩上,月光照著她的臉,肌膚雪白近乎透明,臉上那雙漆黑的眸子黑得發(fā)亮。
沒有別的裝飾,也沒有別的顏色。
她就這樣靜靜的立在月光下,月華瑩澈,整個人也清清淡淡,宛若謫仙般,瑩澈不惹凡塵。
李三胡雖尚未滿二十,卻已閱女無數,但從未見過如此特別的女子。
他凝神打量著她,略微失神,一兩秒后,見云棲躬身行禮,驀然晃過神來,伸手解下自己的紅披風,披在她身上,柔聲道:“軍營條件簡陋,你可還習慣?”
云棲臉已經紅了,點了點頭。
李三胡微笑道:“大唐的禮儀你倒是學得很快,可是王媽教你的?”
云棲點了點頭,“將軍對云棲很好,云棲初來乍到,言語不周之處,還請將軍諒解。”
“今晚的飯菜可對胃口?”
云棲舔了舔唇,嫣然道:“有魚有肉,這已經是我吃過最可口的飯菜了?!?p> “洗澡的熱水可夠?”
云棲羞澀地點了點頭,臉愈發(fā)紅了。
李三胡又問:“我看你身上的衣服與我們的大不相同,我讓人準備的衣物可習慣?”
在李三胡熱情的目光下,云棲臉已紅透,垂下頭去,喃喃道:“多謝將軍,除了穿起來比較費事,其他都好,將軍軍務繁忙,云棲住在這里,實在是叨擾了?!?p> 李三胡卻未搭話,云棲抬起頭來,發(fā)現他正舉目望向北方的星空,年輕俊朗的臉上,雖然在微笑,卻掩不住露出憂慮之色。
云棲本想問他,卻又想他定是在思慮什么軍國大事,自己對這種事一無興趣,二無能為力,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想到這,她正打算找機會退下,卻聽得李三胡幽幽道:“很快就到春節(jié)了,春日的長安城熱鬧極了,那里有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最醉人的酒水,最悅耳的音樂,真想立刻就能帶你回去,興許還能趕上上元燈節(jié)?!?p> “上元燈節(jié)?”
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云棲從未經歷過的,她的臉上立刻露出憧憬的表情,“我們?yōu)楹尾荒荞R上就回長安?”
李三胡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叛賊劉黑闥作亂,如果能在昌樂一舉消滅他,興許還能趕上。”
順著他的目光,云棲凝望著雪色迷蒙的荒原,似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忽然道:“云棲初到大唐,不懂禮數,還望齊王殿下諒解。”
“王媽告訴你的?!”他面上露出慍怒之色,叱道:“真是個多嘴的老婆子!”
然而這是他授意的。
實際上,在盤問王媽之前云棲就已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因為她有那個熟諳人類三千年歷史、文化、科技的超級大腦。
“還好王媽坦誠相告,否則云棲冒犯殿下而不自知,怕是……該死?!?p> 李元吉笑了笑,道:“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世人都當我是高高在上的齊王,而我卻只想要個朋友?!?p> ——史書記載,李元吉生性殘暴,這人看上去不壞,只不過……齊王李元吉的下場,跟他做朋友可不是什么幸事。
云棲輕聲笑道:“是否當做朋友,全在殿下一念之間,云棲有幸遇到殿下,蒙殿下收留,自是有緣。”
“三胡是我的乳名,既是朋友,希望你仍舊如此稱呼我?!?p> 云棲點頭,卻沒有再說話,二人靜靜地立在河邊,聆聽著河水透過冰隙潺潺流淌的聲音。
水面上、雪野上漸漸升起乳白色的霧氣。
雪霧凄迷,山重水復疑無路,云棲陡然覺得,自己的前路也是一片迷茫。
她喃喃道:“一個女人在大唐該如何生活?”
“你可會唱歌跳舞?”
云棲搖頭,她唱的跳的都不是這里的。
“刺繡女工?”
她再次狠狠地搖頭,滿臉尷尬的笑。
聚乙烯四氟的衣服耐酸、耐堿、耐高溫、耐老化,就是穿一百年都不會壞,她竟然連針線都沒碰過,更別說刺繡了。
“琴棋書畫呢?”
她剛想搖頭,卻又馬上忍住了。
一問三不會,這臉還不夠丟的?
云棲沒吭聲,片刻之后,終于釋然一笑,反問:“琴非琴,棋非棋,書非書,畫非畫,我們那的琴棋書畫跟你們這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p> 李三胡一臉愕然,云棲補充道:“殿下,我在瀛洲當過警察,警察相當于你們這里的不良人?!?p> 無論是誰,都很難將眼前這個芊芊柔柔的女孩子跟不良人聯系起來。
李三胡瞪大了眼睛,看著云棲,好像她鼻子上忽然長出一朵大紅花,笑容中滿是譏誚之色:“你們那竟然讓女人做不良人?”
云棲眨巴著眼睛,道:“在我們那兒,男人能做的女人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女人也能做!”
李三胡滿臉促狹的笑,道:“你可別說大話,有一件事兒唯有男人才能做!”
云棲垂目,正大光明地瞥了瞥帥哥的下半身,一本正經地道:“在我們那,那件事男人沒機會做?!?p>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兒不用點破都能明白。
“??!”李三胡立刻張大眼睛,這回就連嘴巴都合不攏了,驚道:“連這事都干不了,你們那的男人還算是真正的男人嗎?”
云棲當然點頭,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意味深長道:“他們該有都有,當然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李三胡皺眉,驀然對不能發(fā)泄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充滿著同情,輕聲嘆息道:“那他們......還正常嗎?”
“正常?”云棲扁了扁嘴,滿臉狡黠的笑,“他們一個個人高馬大,男人該有的都有,再正常不過了?!?p> “我是說那個方面?!”
云棲搖頭苦笑,道:“我不是男人,哪能知道?!再說了,我覺得他們對生活相當滿意,一定已經找到了解決辦法,這個世界辦法總比問題多!”
“那女人呢?你們那的女人有那種需要嗎?”
云棲又搖了搖頭,李三胡眼睛瞪得更大了,心道難怪連男人近身都會覺得不習慣,瀛洲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性冷淡......
云棲似乎不愿意再跟他深入探討下去,話鋒一轉,又道:“到了長安,我不想依靠別人生活,為了活下去,我總得做點什么!”
李三胡笑道:“你若想做不良人,我可以安排。”
云棲想了想,問道:“你們這的不良人都是男人?”
“不良人面對的都是窮兇極惡的罪犯,這活可不是誰都能干的!”李三胡拍著胸脯道:“不過有我在,如果你真想做,我去找二哥,他是不良帥,小菜一碟!”
云棲葉眉輕蹙,又道:“我可不想成日跟一幫汗津津的臭男人混在一起。”
李三胡再次打量起她來,冷笑道:“你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竅不通,就連刺繡女工都不會,即便在青樓混也是最末等的。”
云棲心里很不服氣。
李三胡聳了聳肩,表示無奈,隨即眼珠子轉了轉,抬起手來,拍了拍她的肩,道:“唉,算了,念你在大唐無親無故,怪可憐的,我免為其難,可以收你入府,反正府上美人眾多,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p> “美人眾多?”云棲開始掰著手指頭統(tǒng)計美人數量,冷笑著:“正妃一名,然后呢?”
李三胡做思考狀,接口道:“九嬪,算九個,嗯,還有婕紓,美人,才人……”
云棲搖頭,又問:“你這個高高在上的王爺殿下,可清楚府中究竟有多少美人?”
李三胡被問住了,府中美女無數,對他來說,女人如衣服,誰有空還要把有幾件衣服盤算清楚的?
他眨巴著眼睛,決定往少里說,摸著下頜道:“跟其他皇子相比,我這算是少的,也就三四十個,具體多少我也不清楚。”
云棲搖頭嘆息道:“你二十不到,照此趨勢下去,不出兩年,不得有三五百個?一天一個,平均下來,就是一年也輪不上一次?!?p> 李三胡急忙辯解道:“其實有些(衣服買)回來以后就沒穿過,你跟她們不同,僅在正妃之下?!?p> 云棲深深吸了一口氣,嘆道:“我不喜歡跟多得不計其數的女人一同伺候一個男人?!?p> 李三胡現在也習慣了,云棲跟府里頭那些美人不同,有話就直說,不用費心思猜來猜去。
濃眉一挑,反問道:“不依靠我,那你又如何生活下去?”
云棲低下頭去,思索著,自從來到這里,這個問題她已經考慮了很長時間。
她想做的事情,只能說是混口飯吃。
她想要自由,不想再受什么拘束,她還得想辦法離開這里……但是得找到回去的法子。
過了片刻,她抬起頭來,嫣然道:“我打算云游天下,尋仙問道?!?p> 李三胡只覺胸口有些悶:“你沒銀子如何云游天下?”
云棲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也許我可以給朋友幫忙,在幫助別人解決問題的同時,也能把自己的肚皮喂飽?!?p> 李三胡笑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他將目光投向北方的星空,仿佛已經看到高聳的城樓,城樓上燃點著篝火,火影霍霍,映照出刀劍的寒光。
少年老成地嘆了一口氣,道:“你這個朋友現在就有難題請你幫忙,若能成功,我給你到皇上跟前請功,你所能得到的賞賜,恐怕夠你大手大腳地揮霍大半輩子!”
“什么難題?”
“殺人!”
“殺人折壽,我不殺人?!?p> “你把我的豹王吃下去的時候,怎么不怕折壽?”
“我那是自衛(wèi),我不吃它,它就要吃我!”
“可是叛賊劉黑闥已經殺死了潁州刺史馬匡武,貝州刺史許善護,淮陽郡王李道玄,恒州刺史王公政,千千萬萬的百姓因他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這樣的人,殺他就是在救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拯救天下蒼生?”
“讓一個女人拯救蒼生?”云棲笑了,心虛的笑,她現在很后悔穿著反重力鞋瞎逞能,“我總覺得拯救蒼生是男人的事?!”
李三胡皺眉,冷笑道:“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
云棲的眼睛滴溜溜轉著,聲音卻已經細若蚊蠅:“我剛才說過什么?”
“男人能做的女人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女人也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