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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鶴來堂佚案錄

第四十四章天心記行錄

大明鶴來堂佚案錄 王煙臣 3866 2023-07-06 13:43:00

  王恒道:“這個普福宮,是元朝至元年間奉旨敕造在太倉雙鳳的,太祖之后建文帝以太孫繼位,成祖因此發(fā)起靖難,打到南京皇宮里卻沒有發(fā)道現(xiàn)建文帝的蹤影。其實,建文帝是從皇宮地道里出逃了,先去了吳江,后來事機泄密,連夜遁逃到太倉雙鳳。鄉(xiāng)農(nóng)顧義庵、顧樸庵兄弟見建文帝一行人氣度非常,便安置他們在普福宮住下來。時間久了,成祖有所察覺,便派三寶太監(jiān)來查看,還是靠了顧氏兄弟傾家雇了一艘海船,送建文帝君臣從劉家港出海避難?!?p>  王才道:“這么說來,三寶太監(jiān)帶著寶船,選擇從劉家港出海,其中也有尋找建文帝的用意。”

  王恒把書一合,道:“作者婁東釣叟沒有這樣說,讓我們自己猜?!?p>  小才道:“這婁東釣叟又不知是甚么人,寫傳奇寫得云山霧罩的,最后,還斷更。”

  王恒道:“我猜婁東釣叟是英宗朝以前的人,英宗復辟之后,釋放了建庶人,寫傳奇也不必這么避諱了?!?p>  兩人洗手用飯,飯畢,王才去廚房送還食盒,闔府繞了一大圈,跟各房相熟的阿哥兄弟打了個招面,再回到鶴來堂,見長案上堆著一摞書,王恒仍舊在伏首看書,便道:“公子爺,你還在翻甚么?”

  王恒頭也不抬,道:“我不是在找普福宮的記錄嘛?!闭f罷,驚喜道:“誒,又找到一處?!?p>  海虞山色秀屏開,紫氣丹光涌玉臺。

  父老舊瞻雙鳳下,神仙今跨五羊來。

  綠林烽火沉虛璧,蔓草春風轉上臺。

  聞有子規(guī)棲未穩(wěn),長松宜傍井邊栽

  王才眼睛湊過去,見詩名叫做《送葛玄素主持普福宮》,作者王逢,他心里不明所以,便瞅瞅王恒。

  王恒道:“王逢是元末人,可見,那時候也是叫普福宮。”

  見王恒翻書翻得快走火入魔,小才索性出去玩耍,以免王恒叫他幫忙,兩個人一起翻舊書,定然把滿屋子弄得灰塵撲簌,想到這個結果,小才甚至連打了幾個噴嚏。

  八月初五正午,南門門子老福林送來一封信,是長洲縣寄來的,字寫得不夠好,端正得有些笨拙了。

  王恒拆開來看,果然是費悅兒來信。

  費悅兒先報了個平安,家里一切太平無事,她八月初一日暮悄悄回家,并沒有給外人瞧見,回家與母親講明了情況,母女商議下來,每日由仆婦買菜買米,她母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井里放一架織布機,每日辰時起母女仆婦輪流織布。課子讀書、織布紡線都是做給鄉(xiāng)里看的,為了博取賢名,同時也顯示出手頭不太寬裕,家中田產(chǎn)雖不多,卻住著一個極大的宅子,難免族人覬覦。

  關于她父親所說先祖菘巖先生所著的《天心記行錄》,在老宅書房天字第一格找到了,是先祖跟隨三寶太監(jiān)下西洋的一些雜記,父親紅筆畫線的地方,她連夜讀了好幾遍,竟是個離奇的故事。

  以下是松巖公的記述:

  戰(zhàn)斗結束時,四海仿佛都在燃燒一樣。

  我雖然自幼曾由異人教授過內(nèi)家功法,經(jīng)此一日一夜鏖戰(zhàn),也接近虛脫,倒在甲板上,耳朵里不時傳來哀鳴,聽著聽著,意識逐漸模糊。

  日出之后,寶船衛(wèi)隊曾簡單地打掃過戰(zhàn)場,我試圖掙扎著起來,手足根本不聽使喚。一位長官溫言制止了我,將我暫時放到一塊比較干凈的油布上,說目前還在急于救治重傷的士兵,還顧不上輕傷脫力的軍士,叫我休息一陣自行去原隸屬的旗校處報到,如果旗校陣亡了,那么就找百戶。

  我聽長官的口氣,應該是己方最后獲得了勝利,放松之下,百骸酸疼,于是沉沉睡去。

  醒來時,曠闊無垠的海天,暮云四合,夕陽余暉散凈。

  我口渴難忍,用手摸到腰間,水壺竟然還別著,痛快喝了幾口,頭腦清醒了不少。

  這時,耳朵里忽然傳來一段阿喇伯語的禱告,我在太倉衛(wèi)當兵的時候,學過一點阿喇伯語。

  大意是真主啊,我快要死了,保佑我的魂魄能回到故鄉(xiāng)巴格達,真主保佑我的兄弟阿笛順利完成學業(yè),給哈里發(fā)當官吏,過優(yōu)渥舒適的生活,不要做像我這樣的巴格達商人,把命都丟在遙遠的異鄉(xiāng)。

  我聽到這里,想要去看看是誰,卻站不起來,只得慢慢地爬下了油布,就在這時候,看見另外一個人也爬在甲板上,似乎是個絡腮胡須的阿喇伯中年男子,渾身鮮血淋漓的,阿喇伯人看見我,好像神識已經(jīng)不清,低低叫道:水,水。

  我先前聽到他禱告,先入為主認定他是個巴格達商人,至少不是襲擊我們寶船的海盜作戰(zhàn)部隊的人,他的服飾也不同于海盜,年紀同我的大哥差不多,一樣的愛護兄弟。

  我的大哥患有肺疾,身體非常糟糕,在我年滿十八歲前,他在太倉衛(wèi)勉強服役了近十年,所以我成年之后馬上代兄從軍,但大哥的身體還是垮掉了。

  我想起大哥,心里對這個阿喇伯人起了惻隱之心。把水壺遞給他,阿喇伯人喝了幾口,眼睛里恢復了一點生氣。他對我說:“好心人,我就要死了,請把我扔下大海,讓我追隨著海浪漂回故鄉(xiāng)。”

  我遲疑著沒說話,阿喇伯人使勁從貼身取出一樣物件,他說:“好心人,我會報答你的?!?p>  阿喇伯人取出的是一個羊皮卷,畫了一些山川河流的圖標,他說:“國王的寶藏,我獻給你,請你一定把我拋下大海,大明的水師,那些異教徒會把我燒成灰,我的靈魂也得不到安寧。”

  我從小吃過不少苦,對于財富其實是汲汲渴求的,心下狂喜,取過羊皮卷來看。

  阿喇伯人可能是回光返照,低低說來情狀,又似乎在回憶囈語:“三年前,我坐著商船從巴格達來到三佛齊販賣珠寶和香料,偏逢渤林邦國中大亂,渤林邦老王歸了天,幾路頭領爭奪王位。我與一位陳頭領在買賣上有過交集,他了解到我在理財方面有些手段,最后恰巧是陳首領任了新王,他派人請我來做財務大臣,我便欣然從命。國王是從大明國遷徙到三佛齊的華人,他的抱負很大,附近的小國紛紛臣服于渤林邦國。我們君臣相得,我曾經(jīng)考慮過終老于此。”

  “一個月前,國王聽到了大明寶船出洋的消息,開始愁眉不展,他向我索要國庫中的儲備清單,并且要求我將其中大部分的黃金裝在箱子里。盡管我不理解為何明國人懼怕大明國的寶船,還是按照國王的指令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七天前,國王派給我一艘船,水手、艄公大概三十名,都不是三佛齊土人,另外委派了親兵十人負責幫助我押運,這些是明國血統(tǒng)的人?!?p>  “船在航行了一天一夜后遇到風浪,同行的親兵隊長邵說,這一帶土人稱之為魔鬼海域,基本沒人靠近,但掌握了規(guī)律夜間進入,黎明后風浪就散了。邵說得不錯,天亮后,海岸線出現(xiàn)一色墨綠,我們又花了小半天的時間到達了一個大島。

  這個大島上有山脈,有淡水,土壤肥沃,鮮花怒放,如果讓我作個詳盡的考察,我覺得兩個星期都未能走遍島上的領域。我們行走了半日的路途,裝著黃金的箱子由水手們挑著,終于到達了一處山峰,這里居然有著簡易的房舍,如同營房一樣,但我仔細看來,的確是無人居住的。邵對我說,這個大島外人不了解,土人不敢進,國王以前在大海上做沒本錢的買賣時,用來存儲物資,偶爾落難也蟄伏在這里。

  我似懂非懂,但我們巴格達商人對于海商還是海盜,其實并不怎么區(qū)別對待,無非是強弱易勢而已。

  黃金被親兵們搬到了山洞里,我根據(jù)一路的回憶,繪制好了羊皮卷,準備獻給國王交差,人的記憶總是會有偏差,將它記錄成文字圖案,效果會好一點。

  回程運氣不太好,航行兩天一夜后,發(fā)現(xiàn)稍稍偏離了一點方向,于是調(diào)整方向繼續(xù)向王城駛去,這時候,卻發(fā)現(xiàn)前方海域正在發(fā)生激烈的戰(zhàn)事。邵隊長說這里大約是王城東南方海域,不問可知,作戰(zhàn)的雙方肯定有一方是渤林邦國的船隊。我們的船在邊沿行駛,對于是否要加入作戰(zhàn)隊伍進行了討論,最后我說服了邵隊長,國王并未派我們參戰(zhàn),我們將黃金妥善藏好了,及早回到王城向他復命才是。

  海戰(zhàn)中心幾艘插著日月同輝旗幟的巨艦火力極猛,一艘渤林邦國的大船從中心海域撤退,向我們的方向駛來,被巨艦一炮打中船尾,卻還不至于散了架,大船便加速逃走,駛到我們船只旁邊時,邵隊長恰好認出了大船上的頭領,高聲呼喊他,那頭領驚惶道:“國王被大明寶船俘虜了,國王被大明寶船俘虜了?!彼傲撕脦茁?,加快速度撤離了。

  邵隊長等幾人,聽到這個消息睚眥欲裂,命令水手們?nèi)匍_進戰(zhàn)團,我們的船體型較小,剛剛轉了個身向前行進,便被插著日月同輝旗幟的巨艦一炮命中,船身迅速分崩離析,我身負重傷,卻僥幸抓住一塊船板,漂到這艘大船旁邊,這艘大船上的作戰(zhàn)人員,顯然傷亡殆盡,我掙扎著爬上了三層,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渤林邦國的大船。”

  阿喇伯人的氣息漸弱,他最后睜開眼睛看了看我:“真主安拉保佑,好心人,一定要把我拋下大海。”我朝他點點頭,他好像看到了,面容露出一絲微笑。

  然后神智昏昏,看他口唇翕動,似乎在喊“媽媽,媽媽,阿迪,阿迪?!苯K于合上雙眼。

  我不懷疑阿喇伯人講的故事,他人之將死,又能騙到我甚么呢,決定幫助他完成愿望.

  此時夜幕初垂,我目光環(huán)視左右,未見有別的生還的同袍,心下稍安。我竭力積蓄一些氣力,將近一個時辰之后,慢慢將阿喇伯人拖上大船頂艙的甲板,用盡全力將他拋下大海,心中默默禱念,愿他隨著洋流漂回故鄉(xiāng)巴格達。

  第二日清早,我恢復了不少體力,在一個水手兄弟的幫助下找到了百戶大人,了解到我所在的這艘寶船,大概是戰(zhàn)斗中損失最大的一艘,我的直屬長官旗校大人已經(jīng)陣亡了,同袍亦是死傷無數(shù),崔百戶稱我作戰(zhàn)勇敢,將我提升為小旗。

  聽崔百戶說,襲擊寶船的海盜陳祖義已經(jīng)被生擒活捉,押回大明朝獻給皇帝陛下,關于這一點,我心中還是很疑惑,聽阿喇伯人的描述,他們的國王被俘虜了,我無處求證,歷史都是由大人物決定的,小人物只須在花團錦簇的背景里站好,就行了。

  寶船在海上行駛回大明,有時夜晚我取出那羊皮卷,想象著去挖掘那些黃金,心里總是無限歡喜,我年紀輕得很,下一次說不定就有機會去了。

  我們回到大明后,三寶太監(jiān)把擒拿住的海盜送往帝京,皇帝陛下判處他斬首示眾。其中還有插曲,聽崔百戶,他此時已經(jīng)升任千戶,這個姓陳的海盜,要求把他歷年積攢的寶藏獻給大明皇帝陛下,來交換他的自由,被皇帝陛下斷然拒絕了,大明朝富有四海,怎么會貪圖一個劣跡斑斑的海盜的財寶。

  由此我更堅信在那魔鬼海域的大島上,埋著屬于我的寶藏,我一定要想辦法去一次,把它取出來。

  以上是松巖公在永樂五年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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