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爹
“我先哄他睡!”姜柟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上前抱過謝述,順勢就躺到了床上。
床很小,母子倆躺下,就已經(jīng)沒有落腳的地方。
謝六只得起身,倚靠在窗沿旁。
圓月高懸,分明是一樣的月,但在山野間看起來,顯得跟帝京的月是那般不同。
院外傳來細(xì)碎的聲響,有人趴在殘破的墻垣上四下觀望,謝六眸光一凜,回頭瞥向躺床上的母子。
“娘,爹今天抱我了,還陪我玩,之前那個爹只陪哥哥玩,以后咱們就換這個小爹了,大爹不要了,好不好?”
“嗯。”
“小爹說,之前那個大爹是娘的眼神不好,這次可別看走眼了哦!”
“嗯......”
“爹可以隨便換,娘可不能隨便換,知道了不?”
“......”
謝六聽著謝述的童言童語,差點(diǎn)笑出聲來,姜柟大抵是累極了,回應(yīng)都很敷衍,沒多久,謝述的聲音消下去,屋內(nèi)漸漸安靜下來。
再次抬眼看向屋外,小毛賊已經(jīng)離開。
這家里窮得連吃喝都要靠村民接濟(jì),有什么可偷的?
謝六的目光落回到姜柟身上,難不成是......偷人?
姜柟睡得沉,夢境五花八門,她似乎是跪在了什么地方,小小的個子,只十二三歲的模樣,渾身冷得發(fā)抖。
一只黑色的大狗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犬吠聲渾厚恐怖,撲過來的樣子比她人還高,張著滿是獠牙的大嘴,一口就死死咬住她的手臂,她被黑狗甩來甩去,掙脫不得。
她甚至清晰地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射中了黑狗的脖子,那畜生一命嗚呼,倒地不起。
“你怎么跪在這兒?你是......姜柟?”少年小跑過來,彎腰朝她伸出手。
太陽實(shí)在是太大了,照射在瞳孔中,讓人瞧不清,那少年的面容,似遮著一層化不開的白霧。
“你受傷了,我?guī)闳フ掖蠓?。?p> “很痛吧?你別怕!那畜生是我殺的,與你無關(guān)!”
可是……狗死了,真的與她無關(guān)嗎?
他是誰啊?為什么姜柟這么想哭?
比被狗咬的時候,還難過。
姜柟猛地從夢中哭醒。
月光從窗外泄露進(jìn)來,一室清冷,謝六的臉在眼前放大,森然的眸光盯著人瞧,像是一只隱在暗處發(fā)狠的猛獸。
他的手指正拭著她眼角的淚,她目光警惕地起身退后,與他拉開距離。
“你干什么?”
“你還好意思說?說好了你睡凳子的!”謝六斥道。
“對不起!”姜柟下床,坐到了長凳上,謝六只猶豫了一下,便和衣躺下。
就著月光,姜柟輕輕掀開衣袖,右臂上布滿圓圓的小傷疤,大小不一,是狗咬的痕跡。
左手臂曾骨裂過,提不了重物,一到雨季,疼進(jìn)骨頭里。
不是夢,是她的記憶在提醒她受過的苦。
*
接下來的幾天,張大嬸每日都會送些山里剛打下來的野味過來,這一天,張大嬸的兒子張大送來一只野兔。
張大長得五大三粗的,滿臉的麻子,兩只小眼睛瞇著,直勾勾的盯著人看,姜柟沒敢伸手接,開口想拒絕。
誰料張大一股腦將東西全塞到了她手里,順便握了一下她的手,張大咧嘴笑起來,她渾身一陣惡寒。
回了廚房,村長家的李大娘悄悄的,走到姜柟的身邊,低聲問道:“述兒他娘,你當(dāng)真瞧上了張大?”
“沒有的事!我可是有夫之婦!”姜柟義正言辭,擺手否認(rèn)。
“那你可不能再要他們家的東西了,那張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張大嬸四處傳你瞧上了張大,你以為張大打獵厲害,他殺人也厲害著呢!”李大娘說得有鼻子有眼。
“張大殺過人?”姜柟暗吃一驚。
李大娘朝外看了一眼,又拉著姜柟避到角落,耳語道:“自從你來了之后,你就是我們這十里八村內(nèi)最美的女子,張大那人色膽包天,早就瞧上你了!你家的郎君看起來斯文體弱,哪敵得過張大?萬一被張大弄死,你哭都沒地兒去哭!”
“沒有王法嗎?”
“張大的姐姐是知縣大人的小妾,上頭有人,我們都不敢得罪他!之前他瞧上了鄰村的一個姑娘,那姑娘死活不肯嫁,后來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死在了后山上!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人先那個后殺,你說慘不慘?我們都懷疑是張大干的!”
“???好可怕!”
“述兒他娘,你的為人我是看在眼里的,我真是好心提醒你!你之前換給張大嬸的那件羅裙,正掛在張大屋里呢,誰知道他拿來干什么?”
“......”姜柟?jié)M臉煞白。
天色漸晚,姜柟心不在焉的獨(dú)自在廚房洗碗,想到李大娘提醒自己的話,想到張大那張臉日日聞著自己的衣裙,心底到底生了些懼意。
蠟火搖晃,一道人影從身后悄悄靠近,姜柟意識到的時候,人已經(jīng)行至她身后一步之遙,腰被攬住,她驚得叫出聲,那人卻先她一步,將她的嘴捂住。
“小美人,我想你想得睡不著!”
“唔......”救命!
姜柟拼命掙扎,腦海中卻閃過一幀幀的畫面,油膩的大手,令人惡心的接觸,渾身無力。
“別裝了!你家男人是縣衙里的通緝犯,待明日我將他扭送官府,領(lǐng)了賞銀,爺就帶你吃香的喝辣的,你乖一點(diǎn)從了,爺絕不會虧待你的!”
張大猖狂的笑著,氣呼在姜柟的頸間,濕濡的感覺,帶來極致的惡心,他的手探進(jìn)她的衣襟。
耳朵像是蒙上了一層紙,張大說了什么,似乎來自遙遠(yuǎn)的地方,耳里僅回蕩著一記少年清亮的嗓音,愈發(fā)的清晰。
“傻瓜,你怎么總被人欺負(fù)?”
“下次再有人欺負(fù)你,你就這樣,再這樣,就能逃走了!”
少年眉目不顯,但行云流水的比劃,卻像被刻在腦子里一樣。
姜柟的動作一氣呵成,結(jié)束時,張大已經(jīng)被摔在地上,脖子被菜刀劃開,血四下噴濺。
張大捂著脖子,眼里俱是不可置信,渾身抽搐。
姜柟?jié)M臉是血,唯眉眼清冷,竟無一絲害怕之意,她愣愣地抬手擦臉,眼角瞥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是謝六。
他不知是何時,站在門口的陰暗處,眼底的冷漠,與屋外的夜色融為一體。
“你傷好得差不多了,我們離開吧!現(xiàn)在就走!”姜柟一邊把手上的血擦在衣裙上,一邊朝謝六走去。
下意識的,她沒去看他的眼。
“好!”
他答應(yīng)的非常爽快,姜柟抬眼看過去,強(qiáng)忍淚水的眸子濕漉漉的,像一只受了驚的小鹿。
謝六眸光泛冷,印象中的姜柟?jié)M腹算計(jì),心狠手辣,利用身邊可利用的一切,諸事做絕。
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便是她收割人心的開始。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