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燈會前夕
剛滿六歲的延安,跟這個年齡段的其他小孩兒一樣,正是頑皮活潑的時候,再加上是家中獨子,所以行事頗為霸道,從來不計后果。
這如今來到蘇府,更沒人能管的住,像個下界的小魔王一樣,整日追雞打狗,逞性妄為。
姑父與蘇玉堂忙著公務(wù),姑母忙著與老太太敘舊,聶氏已經(jīng)開始著手置辦文蘭的嫁妝,只留六個小孩深受迫害。
三個兄弟還算好過,畢竟白日要出去上學(xué),姐妹三個就慘了。
先是文柒院兒里的雪人,再是文婉種的水仙,到最后文蘭也沒逃出——被小魔王以哭鬧撒潑的形式,要走了一對珍藏許久的金兔子。
對此,文蘭沒有表露多少不滿,只是情緒低落了許多,興許這時候的她,才明白那天的文婉,心中有多委屈吧,可,委屈又能如何呢?
入冬后,傍晚落日時分的風(fēng),總刮的冷清。
用完晚飯的聶氏,總算閑下來能歇上一會兒,卻在此刻,文婉院兒里的一個小丫鬟急匆匆的找來,說文婉不知怎么了,從晚上用飯開始,就在屋子里又摔又砸,眼下錦簇閣都快鬧翻天了。
深知文婉性情的聶氏聽聞此言,唰的起身,只說了句走,就帶著滕媽媽一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去了錦簇閣。
剛一進文婉的閨房,就見屋內(nèi)的桌椅東倒西歪,茶具也碎落一地,便立馬大聲罵道:“你個死妮子,又發(fā)的什么瘋?!”
文婉正急得面紅耳赤,可一見到聶氏來了,立馬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聲不吭的坐在床沿,懷里緊緊抱著個錦羅綢緞的枕頭。
聶氏屏退眾人,又叫小翠去守好門,自己走到床邊坐下,狠狠盯著軟榻上坐著的文婉,斥責(zé)道:“這大晚上的,何事又惹得你心里不快了,竟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不怕傳進你爹和老太太耳朵里,到時有你好果子吃!”
文婉心里憋著氣,卻又不敢發(fā)出來,只好垂目低聲道:“母親怎么來這兒了?”
“怎么,我來你這兒還要提前告知一聲嗎?”聶氏緩緩走到榻邊,挨著文婉坐下,帶著怒意訓(xùn)道:“你好歹也是名門千金,嫡出之女,什么時候才能學(xué)學(xué)你姐姐!”
文婉本就有氣,再被聶氏這么一數(shù)落,立馬泛起淚花,淚眼婆娑的看著聶氏,哽咽道:“別跟我提她,要不是她給那個毛小子撐腰,我還沒這么大的氣?!?p> 聶氏并著嘴,一臉疑惑的瞪了文婉半響,才詢問道:“你姐姐何事惹到你不悅了?”
文婉冷哼一聲,帶著恨意,將原委說了個清楚,之后就委屈巴巴的歪在軟榻上,猶自抽泣。
聶氏了解來龍去脈后,瞧著女兒哭的止不住,心頭留存的怒意消了大半,張開手臂將女兒摟進懷里,寵溺的撥了撥額頭前的零碎亂發(fā),又拿手絹為女兒輕拭去臉頰上殘存的淚水。
“好了好了,不就幾株水仙花嗎,不值幾個錢,何必為這點小事兒著急上火,改日娘再送你些不就好了?!甭櫴先崧暤馈?p> 文婉哭的梨花帶雨,不肯就此作罷:“這怎能一樣!就算不值錢,也是我半年來的心血之物,怎能說毀就給毀了!況且,文蘭明知是那個毛小子有錯在先,不但不教訓(xùn)他,反而怪起我來,讓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那是你姐姐,文蘭是你叫的?!”聶氏輕拍了一下懷中的文婉,隨后重新?lián)ё。把影搽m是有錯,可畢竟是你姑母家的孩子,你姐姐如何教育得了?況且,延安才六歲,正值精力充沛之年,而你作為姐姐,理應(yīng)遷就一下他?!?p> 文婉眸中含淚,心頭滿懷怒氣,冷哼一聲:“我憑什么遷就他,從小到大,我可從沒如此頑劣過,也從沒見有誰人讓著我!”
“怎么沒人?難不成你忘了你六歲那年的冬天,是誰將魚鉤甩進了你姐姐的胳膊里,還硬生生的勾下一塊肉來嗎!那次倘若沒有你姐姐護著,謊稱是自己不小心,你爹豈能輕饒了你?!你也該學(xué)學(xué)文蘭心胸寬容大度一些,此等小事,何必斤斤計較。”聶氏教訓(xùn)道。
文婉聽后自知理虧,卻又不甘心,只能嘴硬道:“她是我親姐姐,自然會護著我,而我又不是延安的親姐姐,忍讓幾次已經(jīng)給足了他面子,可他屢次三番來惹我,如若我還遷就他,豈不是讓他得寸進尺?打量姑奶奶我真的好欺負呢!”
聶氏聽后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女兒,平日里,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兒仗著受寵行事蠻橫了點,說話直率了些,不曾想如今竟變的這般巧言善辯,心頭莫名上了火氣,指著文婉大喝道:“你個姑娘家家的,說起話來怎如那市儈潑婦一般?!我們可是世代書香的門戶,怎出了你這么個人物,真是小肚雞腸、得理不饒人的一把好手??!”
文柒知道自己話說的重了,被訓(xùn)得一時啞口,垂頭沉默了許久,心里卻仍不甘心,于是又?jǐn)[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拉起聶氏的衣角撒嬌道:“娘別生氣,女兒不過一時昏了頭腦,女兒知錯了;娘,您是知道女兒的,如今整個家里,只有您心疼女兒,這次你可得給女兒做主,不能白白讓女兒受氣啊。”
“少給我來這套!”聶氏大聲道,話雖如此,可看著女兒淚汪汪的眼睛,心里再次猶豫起來。
文婉養(yǎng)在湖心亭的幾株水仙花,聶氏是知道的,也清楚文婉平日里的用心呵護,現(xiàn)下被毀,她又何嘗不心疼女兒。
可兇手是別人還好說,偏偏是那個延安,如此一想,心里就犯了難,一邊是手足兄妹,一邊是心尖上的寶貝疙瘩,實在無法抉擇。
這時,站在一旁許久的滕媽媽緩緩走上前,一邊收拾地面上的狼藉,一邊說道:“三姐兒這是哪里的話,您可是太太心尖上的寶貝,太太怎會忍心見您白白受氣呢,可常言道‘成萬事,定當(dāng)三思而后行’,延安與您是不出三伏的親戚,血脈相連,倘若為這點小事兒就翻了臉,傷了姐弟情分,將來還怎么相處呢。”
“就是這個理,況且,你姑母等過完花燈會后,就要帶著延安走了,這次一別,不知又要等多久才能再見?!甭櫴陷p撫摸著女兒的后背,柔聲哄道。
“我才不想見?!蔽耐窬镏欤m然止住了哭泣,但仍心里有恨,接連抽噎了幾聲,說道:“那我的花呢,誰來賠我。”
“不就是些花草嗎,等明年開春后,我叫你姐姐買些好的給你。”聶氏說道。
這下文婉徹底沒話說了,哼哼唧唧的窩在聶氏懷中,而聶氏見女兒雙眼通紅,終究還是耐不住心中疼愛,又摟著文婉哄了半天才算完。
……
上輩子的文柒是個地道的城里人,像是花燈會這種花里胡哨的節(jié)日,她從來沒參加過,唯在電視上見過幾次,可謂是規(guī)模之宏大,場面之鼎沸,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但可惜她對此并不感興趣。
應(yīng)該是受環(huán)境的影響,上輩子的文柒性格很悶,閑暇時光,最喜歡一個人宅在家中追劇躺尸,別說聚會過節(jié),就是過年文柒也提不起半分興趣。
也正因如此,楊爸和楊媽一度懷疑她是不是患上了什么心理疾病,還曾帶她看過幾次心理醫(yī)生,結(jié)果都無功而返。
而這次不同以往,在小院兒里宅了近兩個月的她,認(rèn)真考慮了日后該如何生存,并為自己制訂了一些簡單的規(guī)劃。
不過在此之前,為了盡早代替這副身子的原主,并天衣無縫的融入這個古代家庭與社會,她需要了解原主生前的人際關(guān)系以及行事作風(fēng)。
就像她初入職場時,為了盡早熟悉適應(yīng)公司,不得不強忍心中不愿,硬著頭皮去參加老板在周末舉行的團建活動。
毫無疑問,此次的花燈會,便是上上選。
揚州的花燈會,文柒不甚了解,只通過文蘭所描述的略知一二,總的來說類似于元宵佳節(jié),是各個大戶小姐少有能出門的日子。
頭天夜里,蘇玉堂將家里人全都召集在了正廳里頭,兒女六個左右分開排排坐,場面像極了公司開大會。
“明日在外,切記不許逞強稱能、不許揮霍無度、不許欺男霸女……”坐在上座的蘇玉堂,對著兒女不知疲倦的講了半響。
文柒聽得有些出神,不過蘇玉堂的意思她很清楚。
蘇家雖是商賈起家,可早在曾老太爺那一輩,便已棄商入仕,并成功轉(zhuǎn)型,讓蘇家在揚州立穩(wěn)了腳跟,也躋身成為揚州城排的上號的高門世家。等到了蘇玉堂這一輩,蘇家已久負盛名,再加上蘇玉堂身為揚州知府,自然需要以身作則,為當(dāng)?shù)貥淞⒁粋€標(biāo)榜。
“明日我去弘福寺進香祈愿,還留四丫頭在家?”聶氏問。
蘇玉堂看向神游在外的女兒,柔聲問道:“柒兒,你是想留在家中,還是跟著太太一塊去?”
冷不丁被叫到的文柒,急忙收神,看了幾眼上座的夫妻倆,小聲說道:“今年我想跟著母親去?!?p> “你病好了?這幾天初雪消融,正是冷的時候,況且我們是要在外頭一天,到時候可別再給你凍出什么病來?!蔽耐裱凵衤杂邢訔墸伤圆⒎菬o理。
上座的聶氏出聲附和:“說的也是,這幾日恰逢陰天,風(fēng)寒刺骨,別再惹上什么病癥就得不償失了,還是先養(yǎng)好身子吧,日后有的是機會。”
“母親和三姐姐不必擔(dān)心我,到時候我穿厚點,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文柒強顏笑道。
聶氏猶豫起來,看向身上的蘇玉堂;蘇玉堂沉吟片刻,又看了眼目光堅定的文柒,最終點了點頭:“那就去吧,好幾年不曾出去,是該領(lǐng)出去見見世面,沒的在家里悶到歲數(shù),短了眼界,到時再讓人看扁了?!?p> 有了家里大領(lǐng)導(dǎo)的話,聶氏不好再多說什么,又聽蘇玉堂交代了一些話后,眾人便就此告禮離開,各回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