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官刻和坊刻（二）
陳城沒聽出黃老爺子話里有話，毫不客氣地開始夸夸其談。
“老爺子，你說你這書是官刻，那我便從這官刻起源開始說。自五代起，便開始由國子監(jiān)校刻經(jīng)書，這是官刻本之先河。到了宋代，在國子監(jiān)的前提下，又分設(shè)中央各部、院、局、殿，再到地方各府、州、軍官署，連各府都有分設(shè)機構(gòu)。元代興文署、廣成局、中書省等機構(gòu)，到了明代這官刻大權(quán)又回歸到了兩京國子監(jiān)的手里。到了清朝，便是武英殿和內(nèi)務府的天下。”他見眾人聽得仔細，連俞嬌嬌的臉上都露出了不一樣的神色，越發(fā)得意起來。
又說道：“再來說坊刻。從唐開始便有各地書商刻印的書本，兩宋最盛，北宋的開封、南宋的蘇杭，都開有許多書坊和書齋。宋人以文為重，以此為根本帶動了書商的發(fā)展。這種民間書商一直延續(xù)到了清朝……”
他拖長了話音，眼神不住地瞟向黃老爺子。
黃老爺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繼續(xù)說?！?p> 既然他自取其辱了，陳城便不再客氣，直接下了結(jié)論：“但凡不是武英殿所刻印的書本，均不是官刻！”
話音擲地有聲，帶著絕對的自信，卻讓現(xiàn)場所有人都愣在了當場。過了幾秒后，王詩雨先咧開了嘴，“撲哧”笑出了聲。
“你個小丫頭片子笑什么？！”陳城一個眼刀子扔向她，氣勢洶洶地說道。
王詩雨實在忍不住了，原以為這是個大佬，結(jié)果是個連她都不如的菜雞，她憋笑憋得實在痛苦，終于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
小姑娘爽朗的笑聲沖淡了緊張的氣氛，黃老爺子拍了拍她的后背，給她順氣的同時莞爾道：“嘴巴閉起來一點，我都看見你的扁桃體了?！?p> 王詩雨立馬又把嘴捂住，但看向陳城的眼神中卻是說不出的諷刺意味。
陳城怒了，咬牙切齒地問：“你是在嘲笑我嗎？”
“我可不敢，我只是跟大哥哥你有一點不同的意見?！蓖踉娪杲z毫不懼，脆生生地回答道。
“就你？”陳城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毛都沒長全還敢質(zhì)疑他？看這樣子也就讀初中吧？不，還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也不知道有沒有讀書了。陳城腦中充滿了惡意的想法，索性拉了張凳子坐在王詩雨面前，指著她的鼻子說，“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來什么東西！”
王詩雨沒急著開口，她先是看了一眼黃爺爺，后者點了點頭，明顯對她很是信任，她這才收斂起笑意，定了定神。
“大哥哥剛剛說清代的官刻是武英殿和內(nèi)務府，我覺得沒說全。清代其實同兩宋和明代一樣，武英殿和內(nèi)府集權(quán)，下設(shè)中央各部和地方各級，凡是這些地方出資或者主持刻印的書，均可稱為官刻本。”王詩雨邊說，邊分了個視線到陳城的臉上，果然見他明顯咯噔一下，臉色瞬間白了起來。
她從懷里掏出《全唐詩》遞到了俞嬌嬌的手中，又解釋起來：“康熙帝四十四年，命曹寅設(shè)立揚州詩局刊刻《全唐詩》，刊本共九百卷，分為十二函共計一百二十冊。黃爺爺曾經(jīng)跟我說過，曹寅是曹雪芹的祖父。曹雪芹我知道啊，他寫過《紅樓夢》，據(jù)說賈府就是他自家的原型……”
調(diào)皮地對著黃老爺子眨了眨眼睛，王詩雨又將視線對準陳城，開始說關(guān)鍵點，“曹寅這人，是正白旗內(nèi)務府包衣，康熙四十四年，時任江寧織造、通政使司，還是兩淮鹽漕監(jiān)察御史！”她“唔”了一句，晃著小辮子又說道，“《全唐詩》在編刻完成的次年，確實是由內(nèi)務府出了一版精編，但因為康熙帝是在四十六年才為全書寫了序，再由揚州詩局刊刻后發(fā)行。”
“不可能，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的……”陳城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小丫頭，嘴唇不住地顫抖著。早在她說出到曹寅的時候，陳城就感覺到不對了，這丫頭懂得太多了，不僅把官刻和坊刻的來歷摸得一清二楚，竟然還知道揚州詩局版的《全唐詩》的由來。
他壓抑住心中的慌亂，口不擇言地狡辯：“就算揚州詩局版的是官刻，那你也不能證明你手上那本的是真跡??！康熙年間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三百年了，你手上的書看著還挺新的，說不定……說不定就是后來人仿制的！”
他這話一出口，屋子里又瞬間陷入了沉寂中。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一聲怒喝：“你給我閉嘴！”
王詩雨被嚇了一跳，急吼吼地扭頭，就見一個六十多歲身形消瘦的老者站在門口，手里的拐杖一點一點地敲著地面，目光炯炯地瞪著陳城。
老人的出現(xiàn)讓陳城的氣焰瞬間熄滅，整張臉漲得通紅，連手都抖了起來。
“爸，你回來啦！”俞嬌嬌大喜，趕緊跑過去攙扶住他，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小老頭快別生氣了，不然進了醫(yī)院可沒人去陪你?！?p> 俞廣林頓時就被氣笑了，拍了下女兒的手背沒好氣地說道：“又在說什么鬼話！”被俞嬌嬌這么一打斷，俞廣林的火氣沒有方才那么大了，不過還是沒有給陳城什么好臉色，連個眼神不再給他。
俞嬌嬌把父親買回來的菜放進廚房里，給陳城打了個手勢。陳城心領(lǐng)神會，鞠了個躬用說了句“那我先走了”，又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跟黃老爺子道了聲“對不起”后，灰溜溜地跑了。
“老哥哥啊，讓你見笑了！”等陳城的身影完全消失，俞廣林不好意思地握住黃老爺子的手，“半桶子水晃蕩晃蕩，我這學生啊，學藝不精、學藝不精??！”
黃老爺子倒是沒放在心上，橫豎小丫頭給他找回了場子，他心里正得意著呢，也就順著話給俞教授臺階下：“年輕人嘛，也就爭強好勝了些……”
嘖嘖——
王詩雨翹著嘴角，心中嘖嘖稱奇。聽這兩人的對話，真是讓她大開眼界了，從前怎么沒見黃爺爺這么會說話來著？
寒暄完畢，俞教授又將注意力轉(zhuǎn)到黃老爺子身邊的小姑娘身上。這丫頭剛才辯論的話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已經(jīng)讓他起了愛才之心了。這會兒一照面，他又心生歡喜，小丫頭長得可愛極了，濃眉大眼、櫻桃小口的。最主要的是，那雙眼睛好像裝了星辰一般，清澈得仿佛會說話。
他不由地放緩了語調(diào)，用著自己最溫柔的聲音說道：“小丫頭對古書了解得這么多，師承何處?。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