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眼睛像舊骰子，雖然有很重的黑眼圈，雖然有磨損，但依舊神采，而且，它似乎會說話！
往常，海少平在他爹的封地里，可沒人敢看他眼睛。這一路坐的各路私駕來京都，他也沒機會找些好玩的，很難得見上一位美女姐姐，沒聊多久，就被王叔招入宮里頭了。
宮里的小殿下都比他小，歲宴時，他都瞧過了，沒什么有趣的。
但眼前的太子哥哥，他似乎能成為一個好玩具。海少平迫不及待去靠近這位不一樣的少年。
“一面金，一面藍，你可以叫它【金藍幣】，也可以叫它【藍金幣】。沒有正反面之分，這是紅鶴送給我的游戲幣。
太子哥哥，你知道什么是游戲幣嗎？”
他嫌棋盤太大，嫌冬天太冷，于是不安分地從棋盤那側(cè)下來，走到我面前，向我介紹這枚奇異的小東西，聽他話語，應(yīng)該是被天地寵著長大的。
“聽說過?！?p> 游戲幣分為真實游戲幣與虛擬游戲幣，真實的那款在游戲廳比較常見，一般由金屬制成，大小就類似一個銅板；虛擬的則類似于數(shù)字化資產(chǎn)，加密貨幣，但只能在游戲內(nèi)流通。
在他病情惡化的那段時間里，小五給他帶來了一款游戲機，里面有很多的小游戲，堆積木，彈鋼琴，釣魚，填色什么的都有，很多，足夠他打發(fā)那些無聊又疼得腦瓜疼的日子了。
聽說是【北溟】那邊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創(chuàng)意來源是某個遺址坑位里出土的文物。
真想去北溟看看啊，老師說過那里曾是萬國之都，絕對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人間繁華的代名詞。
可惜，這輩子是沒希望了。
“哥哥，太子哥哥！你想試試嗎？我?guī)Я送稁艡C！只要你拿著它，投進去，就能玩了哦?！?p> 海少平又從袖袋里拿出一個小玩意。
是只做工精美的小金豬！
小金豬的背部有條縫，剛好夠一個銅板，一個藍金幣通過。
丘巖接過小金豬，仔細打量了一轉(zhuǎn)，確定它應(yīng)該就是個存錢罐，突然想笑，但心念剛起就扯動傷處，結(jié)果疼得緊咬牙關(guān)，什么話都沒來得及說，只得匆忙把藍金幣投進金豬存錢罐里頭去。
一個生銹后重新刷漆又填滿錢孔的銅板。
一個倒模燒出來的黃金手工藝品。
現(xiàn)實就跟他想的一樣，什么也沒發(fā)生。
“奇怪！紅鶴姐姐明明說過，只要把金幣投進去，就能玩游戲的。難道要再投一次？”
“咳咳！”
趁海少平還在折騰那金豬存錢罐，丘巖連忙拉高紅斗篷把自己攏起來，將他與外界一同隔開，然后任由病魔在殘軀暢行，咳個痛快！
血花飛濺，點點匯入紅斗篷中，消失痕跡。
“哥哥？”
他開始沒察覺，但丘巖咳得過分響亮，于是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引過來。
這是海少平第一次接觸疾病，他從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聽過別人的茍延殘喘。
“太子哥哥，你的金幣好像被金豬吃掉了！”
那個存錢罐被使勁翻轉(zhuǎn)，上下晃蕩，愣是沒吭一聲，好像剛才吞吃的藍金幣人不是它自己。
“真的哦，太子哥哥，金幣不見了！”
還以為丘巖在跟他玩呢，海少平貼臉紅斗篷，把聲高提上去，故意說得奇趣非凡，想要丘巖自行追來，探尋個為什么。
“咳咳……”
但回應(yīng)他的只有咳嗽聲，從劇烈到衰弱，速度逐漸變慢。保暖能力極強的好斗篷把主人更微弱的嘆息隱藏，全心全意履行自己的職責(zé)。
慢慢的，沒聲響了。
本來坐著的人，挨棋盤倒下，拉住紅斗篷的一手沒了力氣，迫于無奈，掀開遮擋死亡的簾幕。
“哥哥？”
海少平一手把握小金豬存錢罐，一手把擋住他哥哥的臉的微紅的發(fā)梢，撥開，撥到耳后。
“你想睡覺了？太子哥哥。平兒累了也喜歡靠著厚厚的軟枕睡覺。你要睡覺了嗎，哥哥？”
靠倒落盤的舊骰子最后一旋，轉(zhuǎn)出的點數(shù)是什么，海少平看不太清，但太子哥哥的黑眼睛很大，附著其上的燭火苗還在躍動，是最后的魂光。
不管海少平的到來意味著什么，也不管他是好是壞，更不管老師與父皇的心意如何，他得把職責(zé)好好的交接過去，他丘巖可不是個吃白食的！
“少平，我就要睡了。你得記住，我接下來要說的話語，明白嗎？”
哥哥的聲音半塞半通的，聽起來像戲臺子上，表演哭戲的老婦人！當(dāng)真有趣極了！
海少平以為他要角色扮演，相當(dāng)配合地空嚎一聲道：“哥哥啊，哥哥！你不要睡?。∥視涀〉?，我會明白的，你說吧，你說吧。”
——————
《雀兒飛，第三十四天》
三月，說書的先生
他仍在榕樹下吹牛皮
學(xué)堂書聲朗朗
她實在太懶
實在太沒用
二月底交出的靈燭
老人家不屑用
兩腿一蹬
最后拿了小木藤
拼著那點氣力
不肯說一言
而是連著打了
她手心三下
能看見熟悉的紅痕
這就是她的最后
這就是死亡嗎
媽媽
你在哪？
你是否
也在芳籠的某個角落
靜悄悄地離開
她心中的念想
被老奶奶的皺紋
一條接駁一條
不斷延伸
從兒街外探去那
充滿未知的上三宮
中三宮的第一、二層
尸體不允許被私葬
她看著街管所
為老人家銷名
這就是戶口嗎
小小的一欄
故事里的生死簿
她看著街管所
把老人家生前所有
全部記到她名下
然后聽到了
天文數(shù)字般的債
雙膝一軟
她立刻就給人跪了
怪不得每天一早
總有人來進貨
原來是還債啊
就靠賣蠟燭
片刻間
她已把自己這輩子
從頭看到尾
幸好這債主
上年八月底
就被拉上了戰(zhàn)場
再也沒能回來
她目前就是自由身
而債務(wù)則成了自由債
自愿還，隨心還
該還多少還多少
名義上，這就是她的債
她替老人家背過的債
但實際上
這債主是街管所
是街管所御下的
一整個兒街
她差點沒被嚇閉氣
要讓她爸知道這債
估計不要命了
日干夜干
絕對是活不了的
太過絕望
還不如同歸于盡
真是驚魂一別
她送走老人家
除開一整個古樸的
小店面外
她還得了兩個大木盒
一盒貼著個“囍”字
一盒還沒來得及做剪紙
她開蓋看了下
是了，是自己的手筆
這對龍鳳花燭是
考試的答卷
那對靈燭鬼蠟是
出師的答卷
剛好紅白喜事
老人家是把她的一生
給包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