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ㄈ松y免留遺憾,尋求寄托得心安;苦嘆不能再相見,唯有墳頭祭紙錢。)
農(nóng)歷七月十五是傳統(tǒng)的鬼節(jié)。有史以來,我國南北各地的人們,都會在這一天里燒紙錢,擺供品,祭奠故去親人的亡靈。而且,這一天還是女兒們帶上全家人為父母上墳的特別日子。因此,每逢這一天,在逝去親人的墳前來祭奠的,通常都是女兒、女婿和外孫子、外孫女兒們。
現(xiàn)在,郭氏只能以這種方式帶著全家人來看望自己的娘親了。想著三年半之前,娘直到閉眼時還在流淌著眼淚,郭氏的心里既疼痛又欣慰。離家近十年間,盡管娘心愛的女婿和三個外孫們曾經(jīng)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和骨肉分離,但如今他們總算是全都平安地回來了,而且確實是衣錦還鄉(xiāng)了。今兒他們都來了,雖然是隔著厚厚的黃土相見的,但郭氏相信,娘一定非常高興!
在雨后放晴半上午明亮的陽光下,全家人慢慢地把各色祭品擺放在墳前的一塊兒大青石上。耿老爹親自點燃三柱香連連三拱手后插在土墳前。郭氏跪在大青石前點燃紙錢,對著墳頭說:“娘,你看到了哇,你女婿和娃娃們都回來了,你女婿多年的愿望也就要實現(xiàn)了,他和娃娃們再也不會離開咱們的‘三六九鎮(zhèn)’了……”
耿蘭跪在姥娘的墳前哭著說:“姥娘啊,俺爹和俺大哥、二哥、姐姐都回來了!俺們?nèi)胰艘黄饋砜茨送?!?p> 想著妻子郭氏曾經(jīng)多次提起,老岳母在世時老在揪心地牽掛著他們父子四個。由于害怕聽到老爹老娘那沒完沒了的問詢,她都不敢經(jīng)常去看望爹娘。一直到三年半之前老娘快不行了,她才去身邊守了幾天……在老人家臨去世的那一刻,她昏花的老眼里還在流淌著牽掛他們的淚水……耿老爹心里愧疚得一陣陣作痛!在老岳母那已經(jīng)長滿了荒草的墳前,他長跪不起,泣不成聲:“女婿對不起您,讓您****那么多的心,流了那么多的淚……”
耿正、耿英和耿直也跪在姥娘的墳前痛哭失聲:“姥娘啊,俺們回來得太晚了……”
耿直哭著說:“姥娘啊,您看到了嗎?您的淘氣包小直子已經(jīng)長大了……”
耿英拿出在杭州時給姥娘精心挑選的兩塊兒上好的綢料,雙手顫抖著也將其擠放在墳前的那塊兒供石上,哽咽著說:“姥娘啊,您收好了,這兩塊兒綢料很好看呢,您做汗衫兒穿,很涼快……”
耿正哭著拿起笛子說:“姥娘啊,您最愛聽俺吹笛子了。俺們回來了,俺可以再給您吹好聽的曲兒了……”
哭聲也嗚咽,笛聲也嗚咽,斷斷續(xù)續(xù)……
祭奠完畢收拾供品時,耿英拿起那兩塊兒綢料對耿正說:“哥,你幫俺打火,俺們把它們燒掉吧!”
郭氏趕忙攔了,說:“姥娘已經(jīng)接收到了,不要真得燒掉了,挺可惜的。”
耿英又哭了,說:“可俺一看見這兩塊兒綢料就會難過哇!”
郭氏想一想,說:“這樣哇,你送給壯子的姥娘一塊兒;另一塊兒讓你哥哥給了秀兒哇。讓她娘今年八月十五望節(jié)時,給她姥娘帶去。你們一直不回來,也不見音信,兩個老人為你們的事情沒有少操心呢!”
耿老爹也說:“聽你娘的哇,這么好的綢料,老人家一輩子也沒有見過呢。送給她們,也算是你們做晚輩兒的一點兒孝心呢!”
“也好。不過,不要提起今兒個的事情?。 ?p> 耿英說著收起綢料。
耿老爹說:“那是自然。原本沒有必要提起的啊?!?p> 返回家的路上,耿直對耿英說:“姐,咱們那天給梁爺爺和梁奶奶上墳時,你不是說了嘛,要在每一年的清明、鬼節(jié)和寒衣節(jié),在家鄉(xiāng)的十字路口上為他們燒紙呢!”
耿英贊賞地看著弟弟,點點頭說:“對,是要為他們燒紙呢。今兒個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咱們就去集市中心那個最大的十字路口上為他們燒去!”
回到家后,郭氏娘兒仨匆匆做好簡單的午飯。耿老爹、耿正、耿英和耿直胡亂扒拉幾口,就都先后放下了飯碗。然后,父子四人帶了不少的祭奠用品,一起乘坐大壯的騾車往二十五里遠的張家墳地趕去了。
高頭大騾子輕松地拉著平板車一路疾走在初秋的鄉(xiāng)間大道上,道路兩旁各種雨后的秋作物們正在茁壯生長一派碧綠,不同形狀的枝枝葉葉在微風(fēng)中舒展地搖曳著,景色實在是很美很美,但坐在大騾車上的五個人卻心情沉重,誰也無心欣賞這滿眼的美景。
大騾車輕輕地晃動著,猶如一葉輕舟蕩漾在無邊的碧波之中。而此時,車上五個人的眼前反復(fù)浮動著的,卻全都是張老鄉(xiāng)那熱情豪爽的音容笑貌……耿老爹再一次回想起了在武昌鎮(zhèn)上的時候做過的那個蹊蹺的夢,忍不住地一陣陣心痛……
張家的墳地到了。
大壯指揮大騾子將騾車停靠在路邊上,用手指一指,說:“喏,那個就是張伯伯一家人的衣冠冢!”
耿老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做聲。大家都默默地下了車,各自拿一些祭品慢慢地來到衣冠冢前……
耿老爹一邊焚燒紙錢一邊說:“你這個信守承諾的張大哥哇,人都沒了還不忘魂兒飛去漢口鎮(zhèn)上給俺送口信兒;實在找不到俺們了,你就滯留在長江邊兒上一直打聽著。虧你問到了那個大好人俺的白兄弟啊,才得知了俺父子們暫住在他的家里。你們都是好人哇,老天爺為啥就這么不睜眼兒呢!這可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好人不長壽,害貨活千年哇……你那次去給俺家送書信的時候,還給娃兒們的姥娘和姥爺帶了米酒!你,你都是怎么想到的??!讓兄弟俺怎么說你好呢……唉,俺的侄兒大壯得知你弟弟妹妹已經(jīng)為你們?nèi)胰税擦诉@么一個‘家’,兄弟俺就帶著娃娃們來看你們了。俺們帶來一些錢物,你們就和兩位老人家,俺那不曾謀面的伯伯和大娘享用了哇!”
耿老爹絮絮叨叨地說著說著,眼淚早已經(jīng)流淌下來。
耿正一邊焚燒紙錢一邊眼圈紅紅地說:“張伯伯啊,俺們原本希望,您聽到漢口鎮(zhèn)遭了水災(zāi)就不去了呢,那里想到會是這樣哇!這可惡的黃河??!”
耿英一邊焚燒紙錢一邊說:“張伯伯啊,不管你們一家人給漂泊到哪里去了,這里就是您的弟弟和妹妹為你們安的家了,你們永遠和自己的親人在一起……”
說著說著,眼淚也流下來了。
耿直從墳?zāi)古赃厯靵硪桓鶅沙叨嚅L的樹枝,蹲在地上一邊撥拉著燃燒的紙錢,一邊恨恨地說:“張伯伯,這黃河實在是太可惡了,不但讓您一家人無辜遇難,三年前還把北岸邊上的‘灘頭村’也給沖沒了,只留下半截子老椿樹。俺們回來的時候去看了,那個刻有‘灘頭村’三個字的木牌子還掛在樹枝椏上呢!哼,這可惡的黃河!”
大壯難過地說:“張伯伯,您不是說了嘛,等將來回鄉(xiāng)養(yǎng)老的時候,還要來俺耿叔他們開辦的小學(xué)堂里當教書先生的?。吭趺淳汀瓘埐谴蠛萌送?!您雖然不能在俺耿叔他們開辦的學(xué)堂里當教書先生了,但一定會保佑這個小學(xué)堂興旺發(fā)達的……”
所有的紙錢全部燒化了。就在這時候,一陣清風(fēng)仿佛從天邊吹來一般,將燒化的紙灰輕盈地滴溜溜盤旋著卷了起來,在原地上方慢慢地卷到大約三尺高時,又全部輕輕地落了下來,均勻地灑落在眼前這座已經(jīng)長滿荒草的衣冠冢前面……
耿老爹擦把眼淚,欣慰地對耿正兄妹三人和大壯說:“看到了哇?這是你們張伯伯在告訴咱們,他聽到咱們說的話了,也收下咱們送來的錢物了!”
于是,一行五人整整齊齊地跪下來,一起恭恭敬敬地給眼前的這座衣冠??牧巳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