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命運(yùn)拋棄的女人,即便身處驕陽之下,大底不會有情致,感慨能偷得半日閑的悠哉。
她們大多暗疾纏身,成群成簇地坐在經(jīng)年未修繕的廊下曬曬太陽,也不過為了身上能松快些。仿佛抱香枯萎的花朵,即將零落成泥,碾作塵埃,迎來它們最后的結(jié)局。
錦瑟坐在她們中間,細(xì)細(xì)地納著給小丫頭穿的鞋底,抬頭恍惚間,她竟想起當(dāng)年坐在亂葬崗上孤獨(dú)無望的情形。
不由地,絕美的女人渾身打了個寒顫,鞋底子都滑到了腳邊。
就是這會兒,鬼靈精的小丫頭已經(jīng)踏進(jìn)院門,身邊,還站著金貴的圣孫殿下。兩個孩子都身長人美,氣質(zhì)不凡,此時站在一處相配得如一對璧人。
前幾日,連續(xù)下了幾天的小雨,院子里路現(xiàn)在都泥濘得緊。小丫頭一打眼,便攔住了圣孫殿下:“子辰,里頭都是女人,你還是在這里等我吧。要是陛下聽到我?guī)銇磉@種地方,他可不得扒了我的皮?!?p> 圣孫殿下點(diǎn)點(diǎn)頭,沒多說其他。
絕美的女人望見自家的小丫頭走進(jìn)了后院,高興得鞋底子都忘了撿,她邊跑邊焦急地連連喊道:“你站那兒,娘去抱你?!?p> 孟歸荑乖巧地站在原地等著女人,張開雙手:“好啊,我等娘來抱?!?p> 沒一會兒,女人就跑了院門口,小丫頭撲到女人懷里,女人很費(fèi)勁地才抱起她。
小丫頭好笑:“娘還抱得動我呀,歸荑還以為娘抱不動我了?!?p> 絕美的女人只是一個勁笑,她親了親小丫頭粉粉嫩嫩的臉頰,就開始噓寒問暖。
“身上衣衫怎么這么???”
“最近也沒長什么肉,是不是沒吃好?”
“睡覺呢?有沒有好好睡覺?”
“歸荑,你年紀(jì)還小,一定不能為了練武廢寢忘食!”
孟歸荑都習(xí)慣她娘對她如此關(guān)心,也沒想她娘親留下氣口讓她回話,但圣孫殿下面前,她還是得提醒她娘:“殿下還在呢?!?p> 女人這才回神,給圣孫殿下問安。圣孫體恤,趕緊回禮,讓她們娘兩別站門口說話。
“本宮本就是陪歸荑來的,不用在意本宮?!?p> 尤其在圣孫瞥了一眼門外的刀后,他突然覺得自己很礙眼。
小丫頭為了見自己的娘親,連平日里佩戴的刀都在進(jìn)院子前,故意放在了門外,不讓自己的娘親看見,可見憐母之心。而他這個外人,竟第一次注意到這樣的細(xì)節(jié)。
所幸他和絕色的女人之前在王府也見過幾面,不像初見時生疏慌亂,女人聽了他這話,這才敢抱著小丫頭折回廊下,和各位姐妹聚在一處說笑了一陣。
便是來回客套的功夫,之前金鳳樓門口遇見的小廝,已經(jīng)帶著一個半老徐娘的婦人隱隱穿過大堂過來,風(fēng)塵仆仆的,還一嘴的污言穢語。
“我的好媽媽呀,您到底怕她什么?怎么就由著她與您對著干?她一個沒落的頭牌,與那逍遙王也沒什么名分,又舍了一手的古箏,如今只留下個不清不楚的野種……”
可那位被小廝喚作“媽媽”的青裳婦人,在看清門口的少年之后,臉上的怒氣瞬間幻化成萬千的驚恐,一下子栽在地上。她也顧不得身子沉重,拽著小廝,連滾帶爬地跪倒在圣孫殿下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
圣孫殿下眼皮都沒動,只輕聲說:“你既一眼就能認(rèn)出本宮,應(yīng)該也是天機(jī)局的暗樁?!?p> 青裳婦人干脆應(yīng)答:“屬下婁清,金鳳樓處的總舵人?!?p> 圣孫殿下點(diǎn)點(diǎn)頭,“抬起頭回話。”
金鳳樓老鴇婁清這才抬頭,偷偷瞟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只見圣孫冷漠的眼神落在身邊小廝的身上,問她:“他也是?”
青裳婦人知道自己這個遠(yuǎn)房表親說話失了分寸,只能誠實(shí)回答:“不是,他只是屬下顧來看店的遠(yuǎn)房親戚?!?p> “那就割了舌頭,埋了,本宮希望歸荑永遠(yuǎn)聽不到這種難聽的話,也看不見,說出這種難聽話的人。”
小廝跪在一旁,聽到這樣的命令,身子猛地一歪。
他詫異地盯著眼前這位人畜無害的少年殿下,竟想不到在他溫潤如玉的年輕外表下,藏著一顆殺人于無形的鐵石心腸。
“是,圣孫殿下?!?p> “……”
小廝還來不及求饒,金鳳樓老鴇的回答已決定了他最終的命運(yùn)。轉(zhuǎn)眼,藏在金鳳樓里的美女殺手接連躍出,帶走了禍從口出的可憐人。
而彼時,藏在錦瑟房中窺探院門多時的蒙紗姑娘,終于止不住流下汩汩的淚水。
錦瑟見狀,不由嘆了口氣,一只手扶在她肩膀久久沒放:“你家小妹的仇也算得報,你該高興才是?!?p> 把自己包得死死的清瘦姑娘緩了許久,鄭重地跪下,同孟歸荑道謝:“如今我即便到了地府,也能向阿爹阿娘交代了?!?p> “汪家姐姐,你怎能跪歸荑一個小孩子呢?”
孟歸荑想去扶起她。
她卻連連躲避,自己強(qiáng)撐著站起來,不想將身上染的臟病氣過給小丫頭。
孟歸荑心里十分不好受,她這些年也跟著王爺學(xué)了些藥理知識,知道有些病一旦染上便只能等死,更知道眼前這位可憐的姑娘已經(jīng)病入膏肓,藥石無醫(yī)。即便日后她的醫(yī)館順利開張,汪渠的命運(yùn)也無法改變絲毫。
這個可憐的姑娘,憑著一身的反骨和多年的籌謀,終于帶著妹妹逃出汪琪的魔窟,最后卻被自己信任的老仆算計,淪落花街柳巷。其妹僅僅因偷了些藥材,就被那作威作福的小廝生生打死。
這樣勇敢與命運(yùn)做抗?fàn)幍呐樱Y(jié)局不該如此潦倒。她一下子握住汪渠的雙腕,不讓汪渠掙脫:“你相信歸荑,歸荑一定想辦法救你?!?p> 汪渠痛哭出聲:“孟小姐,說句高攀的話,有時候,我看見你,總覺得看見了親妹。”
錦瑟在一旁也不免掉幾滴眼淚,擦去后溫柔地同她講:“什么高攀不高攀的?真論起出身,你至少出身高門名戶,而我呢,往上數(shù)三代都是娼妓。小歸荑啊,她就是運(yùn)氣好,遇見了王爺?!?p> “……”
屋里三人平復(fù)好心情,孟歸荑才將今日來這里的真實(shí)意圖與她娘細(xì)說,她娘很支持她,愿意替她出面籌措開醫(yī)館的銀錢。汪渠更是當(dāng)場就拿出了全部的身家,贊她高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