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銅錢

　　“自古鑄錢時輕時重，未有數(shù)十年而不改者。向日銀一兩易錢千，今僅得九百，其故在毀錢鬻銅。順治十年……”

　?。ㄗ髡咦ⅲ阂某鲎郧迨犯濉り愅⒕戳袀鳎?p>　　康熙聚精會神地看著吏部右侍郎陳廷敬的奏疏，時不時以朱砂圈起重要的地方，方便之后再細(xì)細(xì)研讀。

　　商人，真是有他煩躁，沒他又不行。

　　什么都能做成生意。

　　最近銅價上漲，一兩銀子只能買到七斤多銅，可是用一兩銀子能換出來的銅錢融化掉，可以得到八斤十二兩銅，就有奸小盯上這筆買賣，到處拿銀子換錢，弄得老百姓都換不到銅錢日常生活。

　　陳廷敬，果然周到，一上來就拿出辦法。

　　降低銅錢的重量、停收銅稅，安定銅價，讓這項買賣無利可圖。

　　讓他兼管戶部錢法是對的。

　　康熙認(rèn)真把奏疏看完，順手遞給身邊的太子。

　　“你看看這折子，說說看法?！?p>　　太子恭敬地雙手接過，仔細(xì)一看，心驚膽戰(zhàn)。

　　這要是按他說的做了，外公索額圖囤的銅錢可怎么辦？

　　才剛見著點利潤?。?p>　　“汗阿瑪，這樣是不是太麻煩了？直接下令，懲治這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如何？”

　　康熙并沒有過多責(zé)怪兒子的稚嫩。

　　“這是，治標(biāo)不治本的方法。只有從源頭上，讓這門生意賠本，才能斬草除根?！?p>　　“可停收銅稅，朝廷的財政不會被影響嗎？”

　　“不，所有稅收都是從百姓身上來的。沒有銅錢流通，百姓愈發(fā)貧苦，稅款只會越收越少、越來越收不上來。今年南巡，你多留意南方富庶之地，就懂得了。”

　　“是，兒子謹(jǐn)記汗阿瑪教誨?！?p>　　“嗯。今天你也該乏了，下去歇著吧。出去的時候，順便去請陳廷敬進(jìn)來。要恭敬些，老大人還是先帝那會兒的進(jìn)士，給朕講過學(xué)問。陳家世代書香，你日后即位，也要用他們家的人。去吧。”

　　太子雖然老實答應(yīng)下來，心里卻犯嘀咕。

　　外公好不容易找到生錢的法子，讓他一道奏折給毀去，還得對他恭敬？

　　他走出乾清宮的書房，沒有自己去請，只躲在陰涼處坐著，讓手底下一個小太監(jiān)去請人。

　　沒過一盞茶功夫，他便看見陳廷敬半躬著身子，低頭跟在小太監(jiān)后面來見駕。

　　“這老砍頭，來得倒是快?！?p>　　太子一杯水鎮(zhèn)菠蘿沒吃完，只好賞給身邊伺候的親隨。

　　“陳大人辛苦?！?p>　　“叩見太子殿下?！?p>　　陳廷敬今年才四十四歲，按常理說年紀(jì)還不算大。但是他做官時間太久，二十歲中進(jìn)士，然后一直在翰林院做學(xué)問、管會試，辦事又老成持重，總給人一種是個老學(xué)究的錯覺。

　　“起來吧。汗阿瑪看了您那篇抑制銅價的奏疏，很是高興?！?p>　　“臣職責(zé)所在。”

　　太子又應(yīng)付兩句閑話，隨便指個由頭回宮歇息去了。

　　陳廷敬自己肅然進(jìn)了書房，去見康熙。

　　“臣，陳廷敬，叩見皇上?！?p>　　“免禮平身。來人，賜座?！?p>　　君臣二人果然還是先商量了銅價的事情，然后話題又慢慢轉(zhuǎn)到索額圖身上。

　　“朕叫你，暗地里徹查，哪些官員與其勾結(jié)，進(jìn)展如何呀？”

　　“回皇上，臣已經(jīng)作成密折一份。”

　　說罷，將貼肉放著的一份名單獻(xiàn)上。

　　康熙拿在手里，還不急著看，又問兵部的事情。

　　“前日，朕任免眾多將領(lǐng)，還訓(xùn)斥了督捕侍郎達(dá)哈塔，他們什么反應(yīng)？”

　　“回皇上，達(dá)哈塔本人倒沒有怨言，您知道，他是個悶葫蘆，只會老實辦差?？伤值紫碌娜?，不大恭敬。”

　　這些都在康熙的預(yù)料之內(nèi)，他沒有繼續(xù)深說，而是打開了名單。

　　“索額圖果然在朝中根基深厚，朕把他的職位全免了，竟還有這么多人依附。接著看吧。”

　　“是?！?p>　　康熙談完正事，叫人送上茶水，又和陳廷敬拉家常。

　　“你們陳家，男子人人讀書，女子，也讀書嗎？”

　　陳廷敬趕緊放下蓋碗，謹(jǐn)慎奏對。

　　“回皇上，臣家中女眷，也都略識幾個字。主要還是，方便她們看得懂，《女訓(xùn)》、《女論語》等書，再有，也能寫寫禮單，能對賬本。再深的，就不會了?！?p>　　“不對吧，朕怎么聽說，你家有位厲害的女先生啊？”

　　陳廷敬心中咯噔一聲，大叫不妙。

　　誰這么損陰德！

　　“這，一時間，臣還真想不起……”

　　“那朕幫你想想，據(jù)說是，你的侄女?！?p>　　“哦，是，臣糊涂了，臣的侄女，對?！?p>　　這下他也不敢接著隱瞞，直接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皇上恕罪。臣的侄女，老母親愛若珍寶。她打小喜歡讀書，八股制藝，不用人點撥就極好。若是生為男子，恐怕也能得個進(jìn)士出身。到了婚嫁的年齡，臣的母親舍不得，就往后拖延了幾年。結(jié)果，一來二去，就成了老姑娘。”

　　“哦，那這么說，還沒出閣？”

　　“也不是?；噬?，容臣細(xì)稟。”

　　陳廷敬匆忙擦干額前的汗水，字斟句酌。

　　“這年歲越大，越不好找合適的。臣的母親又不愿她做填房，也不準(zhǔn)遠(yuǎn)嫁。挑來挑去，人無完人，就，就一直耽擱在家里。后來，好不容易說好一門親，庚帖也換過了，男方忽然身染重病，去了。臣的侄女，就守著望門寡。今年，差不多，三十歲了?！?p>　　“嗯。她指點你陳家子弟門生，如何寫文章。你家書院，她主事。是實情嗎？”

　　“皇上，臣罪該萬死！”

　　陳廷敬剛剛跪下，醞釀的一大篇，牝雞司晨悔過文還沒說出口，康熙就笑呵呵地把他扶起來。

　　“無妨。朕，不是要問罪。朕的四格格，念書上也很行。朕想給她找個老師，猛地想起誰說過，你家的事。如果不妨礙的話，你就把她叫到京城來，指點指點四格格。如何??？”

　　要不是陳廷敬極其了解那個古怪的侄女，他早就答應(yīng)下來了。

　　“皇上，臣的侄女，收徒毛病極多。她不教笨的，也不教老實的。這些倒尋常，她非要親自考究過了，才肯指點學(xué)生?！?p>　　“哦？那可巧了！朕的格格，又聰明又機(jī)靈。你叫她來吧！”

　　陳廷敬無可奈何，只好謝恩。

　　“是，臣，今天就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