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巡

　　漫長的儀式和繁瑣的禮節(jié)總弄得人煩躁不堪。

　　偏偏這還是個大晴天。

　　萬里無云，火辣辣的太陽照在紫禁城的金瓦上，照在滿朝文武的長袖衣服上，不放過一個小縫隙，到處鉆來鉆去，消滅著陰涼。

　　禮不可廢，康熙全場穿得最厚，依舊一絲不茍，接受臣子們一波又一波的跪迎和問候。

　　佟佳頤嫻每年只有在這種場合，才會慶幸自己還沒當(dāng)上皇后。

　　她僅需按規(guī)矩送孝莊和太后回到各自寢宮，再回到承乾宮，接受留守妃嬪們的問候即可。

　　快一個月過去，頤嫻再度見到濟蘭，發(fā)現(xiàn)她肚子不僅沒有癟下去還鼓起來不少，怒火中燒。

　　數(shù)數(shù)日子，她都快六個月了。

　　怎么，還想瓜熟蒂落？

　　宜妃也胖了整整一圈，應(yīng)該是兩三個月的樣子。

　　她懶得再應(yīng)酬下去，推說身體不適讓所有妃嬪都回去。

　　然后，又是宮務(wù)，沒完沒了的宮務(wù)。

　　晚上有中秋賞月宴，雖說沒大辦，也請了好幾位王爺并他們的福晉、子女，座位安排，酒水菜肴，歌舞表演……

　　這段時間宜妃管事留下的賬目要核對，宮女們秋天的衣服差不多該做了，放月錢，放賞錢……

　　等到她有時間盤問銀杏，宮門口的磚地都不燙腳了。

　　“我沒工夫跟你閑磕牙，一五一十地說！”

　　頤嫻連喊叫立威的力氣都沒有，嗓子也逐漸沙啞，喝冰鎮(zhèn)的雪梨湯潤喉。

　　“主子，您前腳剛出宮，太后那邊派過來個郭嬤嬤，好像跟郭貴人沾點親戚，手段高明，青梅一上來就吃了虧，被攆去擦磚地?！?p>　　“那你倆不會，不會給我來個信兒？”

　　“遞過三四回，全都被打回來了，宜妃娘娘管著呢，誰也不準(zhǔn)輕易出宮。奴才怕走漏風(fēng)聲，就沒硬闖。往郭貴人飲食里添的東西，也被發(fā)覺了?！?p>　　“知道了，下去吧?！?p>　　伺候在一旁的佟嬤嬤，看銀杏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總覺得哪里不妙。

　　“娘娘，要不，還是收手吧？郭貴人之前喝了那么多避子湯，這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活不了多久?！?p>　　“她喝避子湯，我喝坐胎藥。她生孩子，我呢？我呢？”

　　佟嬤嬤只好住口，服侍她換衣服、上妝。

　　“今兒，國舅爺也來。娘娘可得裝扮得精神些?！?p>　　“他每次見我，說的話都一樣。還不能不聽。我厭煩見他?！?p>　　才剛裝飾一半，門外忽然來了小太監(jiān)傳信。

　　“啟稟娘娘，皇上特意下旨，允許國舅爺和福晉來承乾宮拜會娘娘?！?p>　　佟嬤嬤連忙代頤嫻出去放賞錢。

　　“哎呀主子，這可是真正的天恩浩蕩呀！”

　　頤嫻忍不住地冷笑。

　　不見得吧。

　　阿瑪絕對又有事情讓她辦。

　　果然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佟國維就帶著他的妻子赫舍里氏過來，佟嬤嬤領(lǐng)著滿宮的奴才們行禮問安。

　　因為距離中秋宴正式開始也沒多少空閑，佟國維見到女兒劈頭就是一句：

　　“皇上南巡，你得跟去?！?p>　　南巡？

　　頤嫻一頭霧水。

　　“這不是北巡剛結(jié)束，怎么又南巡？”

　　“說了好幾年，皇上一直沒下定決心。前兩年一直打仗，路上不安全?？纱蟪紓冊綌r著，皇上越覺得蹊蹺，我剛得著信兒，今年非去不可。九月底，或者十月初，天氣涼快些，皇上就要起駕了?！?p>　　想到路上要什么沒什么的苦日子，頤嫻非常想托病在宮里躲清閑。

　　但她清楚，嚴(yán)厲的父親向來說一不二。

　　“去了，想讓我干什么？”

　　“南巡，不比北巡，時間長，路上也遭罪，皇上又不想多花銀子，只考察民情，看看下面官吏有沒有欺上瞞下。所以，能跟去的妃嬪，不會超過三個人。你要去，皇貴妃的體面總不能不顧及，可能皇上再帶一個甚至不帶。你，你明白我說什么嗎？”

　　又是這一套。

　　生阿哥。

　　“好，除了這個呢？”

　　總不至于就為了老生常談，特意跑過來一趟吧！

　　“還有，就是注意皇上每天見過什么人，心情怎么樣，尤其……”

　　佟國維慎重地打開門又檢查一遍，再關(guān)上，打袖管里掏出塊白絹。

　　“這上頭的官員，都是我歷年向皇上舉薦過、或是夸獎過的，另有些是要投靠過來的，還沒拿定主意。再有，孝敬過銀錢的。你現(xiàn)在把它背熟，我即刻燒了，以后也不準(zhǔn)寫下來。這點聰明勁兒，你還有吧？”

　　沒有也得有啊。

　　頤嫻想起從小因為背不出書挨的打，頭仿佛更痛些。

　　原來叫她識字念書，就等著這個呢。

　　“好，我背住了。要是遇到皇上提起這些人……”

　　“即刻想辦法告訴我?；噬弦呀?jīng)定下，讓我留守。不然我也不用你費事。尤其是，皇上生氣，對他們不滿意的話，想盡一切辦法遞消息?！?p>　　說完這件事，佟國維以一種不容商議、斬釘截鐵、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通知當(dāng)朝皇貴妃。

　　“你五妹妹，等皇上南巡回來，就要進(jìn)宮?！?p>　　“什么！”

　　這是頤嫻的底線，寸步不能讓。

　　她果斷站起身，此刻竟真有母儀天下的氣勢。

　　“上次派人回去，我說的很清楚。不行。她若來，我成什么？”

　　赫舍里氏趕緊打圓場，橫在父女之間。

　　“她也就是個妃位，礙不著娘娘……”

　　“騙誰呢？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子嗎？”

　　頤嫻沒有給父親留一點余地。

　　“別癡心妄想了。索額圖去年被革職，阿瑪就動心思，想要個親生的外孫阿哥，開始貪圖儲位了吧？忍耐快一年，終于要出手了?！?p>　　“你在發(fā)什么瘋……”

　　“別說你對太子忠心耿耿之類，鬼都不信的謊話！太子沒有額涅，你們就以為他容易擺布？看索額圖倒臺還那么逍遙，氣不過嗎？阿瑪，女兒奉勸一句，忍著吧?！?p>　　榮妃，皇上寵愛近十年。

　　二公主，皇上第一個活下來的女兒，掌上明珠般哄著。

　　她倆還沒做什么，只是動一動念頭，就被軟禁起來。

　　皇上不說出來，永遠(yuǎn)都不出來。

　　跟坐牢有什么區(qū)別。

　　“恕女兒無法奉陪。我，是皇貴妃。該去主持中秋宴了?！?p>　　佟佳頤嫻自己推開門，也不管父母如何詫異，自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