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替嫁
慈寧宮正殿里,侍女們進進出出掌燈的動靜,終于驚醒了海楓。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舒服又寬大的床上,而孝莊,就躺在旁邊閉眼睡著。
冰鎮(zhèn)玉簟涼,風(fēng)送新竹香。
海楓享受著這股愜意,遲遲沒有起身。
如果可以,能不能不要面對未來?
時間啊,就在這里停止吧。
她靜靜地望著孝莊那張平靜祥和的面孔,伸出幼滑的小手,雙臂環(huán)住老人家的脖子,頭也深深埋在頸窩里,貪婪地吸取那股檀木香氣,聽著對方胸膛里溫柔的心跳聲。
于是,孝莊也被弄醒了。
而眼前的一切,竟讓這個昔日帝國最高領(lǐng)導(dǎo)人之一,有些失神。
這種被人親昵的感覺,離她已經(jīng)很遙遠了。
總該有五十年了吧。
孫子玄燁雖然在膝下長大,卻過分的早熟,從來不肯流露出哪怕些許幼稚。
那些其他的孫子、曾孫,也被管教得循規(guī)蹈矩。
其實,也就只有親兒子福臨,曾經(jīng)毫不設(shè)防地跟她膩歪過……
雖然那樣的短暫。
接下來就是不斷的對抗、爭吵、決裂。
母子形同仇敵。
她的心中,好像有什么東西被融化了一樣,暖暖的。
“妞妞,起來吧,吃點東西。你都睡過去一下午了?!?p> “吃什么呀~”
“做的蓮子羹,可甜了。玄燁這孩子,有時候聰明過了頭,簡直執(zhí)拗??戳藘杀踞t(yī)書就當(dāng)真,成天不給孩子們飯吃。”
嬤嬤們聞言趕快布置桌子,端上晚膳。
許是因為天氣炎熱,備的多是冷葷:水晶鴨子、熏雞絲、青醬肉,通紅的蟹殼盛著金色的蟹黃,咸咸的最下飯。
海楓破罐破摔,幾次無視布菜嬤嬤的暗示,風(fēng)卷殘云把桌上有的沒的全吃了個干凈;飯撤下去,又上甜碗子,她連吃三份才放調(diào)羹。
“郭貴人聽說你昏過去了,自己也沒掌住。我嫌棄她沒用,攆回去了。你今兒晚上就跟我住。”
不用孝莊點明海楓也懂,宮門再過不久就要下鑰,若是她這個時辰大張旗鼓地回阿哥所,宮里必定打墻動土,引發(fā)諸多猜測,還不如悄悄的呢。
叔祖一個活佛進紫禁城竟然連迎接儀式都沒辦,大約是怕走漏風(fēng)聲。
京城,甚至宮中,未必就沒有噶爾丹安插的眼線。
金帛動人心。
若是叫準(zhǔn)噶爾知道土謝圖汗部打算投靠清朝,說不定會提前發(fā)難,那樣對康熙也好,對漠北也好,都極其被動。
蘇麻喇姑親自打點海楓洗漱。孝莊想了想,就在她的床上添了鋪蓋。
“正好看看這孩子睡相怎么樣,不然去木蘭圍場十幾二十多天的路程,她要是在我?guī)づ窭雉[起來,才是饑荒呢。”
侍女們放下紗帳子,孝莊向來不喜歡睡覺的時候有人在外面看著,只讓一個宮女在守在門外聽吩咐。這樣一來,偌大的內(nèi)室,就只剩海楓和她兩個人躺在床上說閑話。
“妞妞,大師今天,都跟你說什么了?”
知道沒那么容易糊弄過去,海楓早把說辭在心里過了兩遍。
“大師給我算命,說,我以后會嫁人,嫁到蒙古去。太皇太后,什么是嫁人啊,好玩兒嗎?”
孝莊愣住了。
一些往事,開始在腦海里復(fù)蘇。
她給曾孫女掖了下被子,用蒼涼的聲音回答道。
“不好玩兒。嫁人一點也不好玩兒。嫁人是女人一輩子,噩夢的開始?!?p> 海楓沒想到她這么直白,突然有些語塞。
丈夫的名字解開了她腦海最深處的封印,前世的記憶已然全部恢復(fù)。
這樣有話直說,充滿溫情的孝莊,海楓不認(rèn)識了。
多布擲出的那兩枚石子,讓今生的軌跡開始偏移。
上一次在南苑,那惡犬剛剛撲出來,林子里埋伏的侍衛(wèi)就將其射殺,順便扣下訓(xùn)犬的奴才。
孝莊使的是引蛇出洞,以她和母親為餌,誘惑榮妃、皇貴妃、杜棱郡王出手,一石三鳥,人證物證俱在,成功拿捏住二公主的婚事,叫所有人都不敢反駁。
海楓這才如夢初醒,原來這些天的寵愛有加,不過利益牽扯而已,并非真心。她好漢不吃眼前虧,接受孝莊的擺布。
緊接著的木蘭圍獵中,孝莊和康熙叫所有人眾星捧月般刻意抬高她的身份,王子噶爾臧也確實對她的容貌滿意,兩家的婚事基本確定下來。
三年后,孝莊病故。
六年后,康熙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690年,康熙一征噶爾丹,同時也和太后敲定,將十九歲的二公主封固倫公主,和親至土謝圖汗部,嫁給十五歲的多布。
變故,就出在榮妃身上。
她在前來商議典儀的滿殿宗室面前,拿出一封孝莊親筆寫下的遺詔,說太皇太后生前已經(jīng)將二公主許配給巴林王烏爾袞為妻,不能嫁到漠北和親。
康熙震怒不已,卻也不能堂而皇之地違背孝莊的意愿,深思熟慮之下,在她和平庸的三公主之間做了決定,強壓著杜棱郡王的抗議,把十二歲的海楓封為和碩公主嫁到土謝圖汗部,十八歲的三公主嫁喀喇沁,二公主如愿以償,嫁入巴林,到底當(dāng)了淑慧長公主的孫子媳婦。
代價,就是在三個公主匆匆出嫁后,榮妃被廢為庶人,打入冷宮。
榮妃所出三阿哥也受牽連,在九龍奪嫡中徹底出局。
她為了女兒能不遠嫁到漠北苦寒之地,不在戰(zhàn)火中草草成親,青春歲月?lián)Q來的尊榮位份全都不要,一片拳拳慈母心,海楓也動容過,更何況她還幫助自己擺脫了不合心意的婚事。
孝莊為什么留下那封遺詔,海楓百思不得其解。
木蘭之后孝莊就很少插手宮中,也不為任何人或事出頭,海楓為求自保,轉(zhuǎn)而在康熙和太后身上下功夫,過得不算風(fēng)光,知道內(nèi)情的很少。
按理說,康熙想怎么安排這些公主們,應(yīng)該早就跟她商量過啊。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海楓不知道的呢?
“太皇太后,給妞妞講講,嫁人為什么是噩夢呢?妞妞這幾天做噩夢,害怕極了。要不,我還是不嫁人了吧。”
“胡說,女孩子到了年紀(jì),都得嫁人。”
“為什么呀?一直待在家里不好嗎?”
孝莊臉色忽明忽暗,一直沒有出聲回答。
如果有的選,哪個女子愿意背井離鄉(xiāng),還是遠嫁到自己姑父家里?
她的靈魂,此刻已在青青草原上飄蕩,來到白色敖包前,看著寧死也要嫁給情郎的海蘭珠姐姐。
自己的噩夢,就是從成全她開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