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破廟里人已經(jīng)很多了,烏泱泱的一大片,全是窮苦百姓。
清風(fēng)寨的人倒也安分,又或者只是單純沒力氣鬧。
慕瑜鈺靠在一角,始終睡不著。
在這里,一切人情冷暖世故無處遁形。
各種丑陋的欲望交織,看得慕瑜鈺愈發(fā)心冷。
她想,原來那人以前就是過的這種生活。
破落的佛斂目端坐在廟堂中央,嘴角彎起慈祥的弧度。
佛像上纏繞的藤蔓不知何時至耳后生出,順著佛的眼角一直蜿蜒至下頜,在冰冷月光照耀下,像流著兩行血淚。
千百年來,慈悲的佛如此睥睨著人造的惡意。
慕瑜鈺看了眼身旁睡得很香的慕謙,彎彎嘴角,攏了衣裳來到佛前。
她抬頭仰望著佛。
“你認不認識我夫君,你可以保佑他嗎?”她問。
這是她頭一次承認,商時是她的丈夫。
夫妻之間,似乎所有東西都是共享的,她沒有別的旖旎心思,只想將自己的好運共享給他。
“你可不可以把我的錦鯉體質(zhì)給他分一點,不用太多,一點點就好?!?p> 忽然,不知從哪里傳來細簌的響動,慕瑜鈺警覺地回眸望去。
暗處有東西在注視著她。
是誰?
墻上倒映著一個佝僂的人形,快速閃了過去。
她定在原地,心下微驚,是今天下午那怪物!
可當(dāng)她眼睛都看累了,也再沒看見他的蹤影,那怪物似乎就是出來找下存在感,并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
她又緩緩坐回佛前,從空間里拿出一件男子式樣的新衣。
此刻萬籟俱寂,慕瑜鈺又點燃了火折子,眸中倒映著瑩瑩火光。
她喃喃道:“燒給你了,記得穿?!?p> 可那衣裳拿在手里還沒捂熱,就被一雙鬼爪橫空奪去!
那怪物竟倒吊在低矮的房梁上,猛地撈走了她手上的衣服!
慕瑜鈺立刻站起來想奪回衣服,可那怪物在房梁上躍來躍去,靈活得不行。
不一會它就躍出了窗外,慕瑜鈺跑出去追。
雨還在下,慕瑜鈺渾身都被淋濕了,可卻不見了怪物的蹤影。
慕瑜鈺狠狠一跺腳:“死怪物!快把我老公的衣服還給我!”
噗通一聲,似乎又有人倒在了廟后。
慕瑜鈺跑到廟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被那怪物耍得團團轉(zhuǎn)!
她氣急敗壞地走回廟里,瞪著漆黑的夜,氣得整晚沒合眼。
翌日,慕三石的腿病犯了。
慕瑜鈺猜測他是本來就有點風(fēng)濕骨病,如今碰上連綿大雨,又翻山越嶺的,膝蓋應(yīng)該嚴重勞損了。
他怕耽誤行程,連忙說走慢點不礙事,可慕瑜鈺執(zhí)意要再休息半天。
很多人都重新出發(fā),廟里瞬間冷清不少。
她一口一口嚼著馕,忽然聽見斷斷續(xù)續(xù)隱忍的吸氣聲。
“你們聽見了嗎?”
慕謙點點頭:“聽見了。”
“是什么聲音?”
“阿姐吃得很香的聲音?!?p> 慕瑜鈺沒想到得出這個答案,嘴角微抽。
她站起來往廟內(nèi)看了一圈,將目標(biāo)對準一個破佛龕上。
那佛龕被人調(diào)了位置,此刻背對著她,她看不清楚里面是否有人。
她緩步踱了過去,抽氣聲果然越來越近了。
那怪物躲在佛龕后面,用搶來的棉花粘在傷口處止血。
那些棉花都不知道在棉衣里呆了多久了,更何況當(dāng)時他還搶來直接放到嘴里,要多臟有多臟!
可他現(xiàn)下居然用這些骯臟的棉花處理傷口?
慕瑜鈺這才看清,他的腳底板被割開了一道長縫隙,上面舊傷疊著新傷,原來他不能正常走路只能跑跳,全是因為這個。
他粗暴囫圇將棉花硬生生塞進傷口,明明都已疼得渾身顫抖了,卻要拼命咬唇忍住不發(fā)出聲音。
會感染而死吧?
慕瑜鈺忽然想起這一可能性。
她呆呆地想著,連被那男子發(fā)現(xiàn)都不知道。
他布滿痦子的臉腫脹不堪,只能勉強看出是個人形,那渾濁的眼里也滿是紅血絲,不知經(jīng)歷過多少磋磨。
他見到她,瞳孔驟然收縮,驚恐萬分。
看他實在太慘,慕瑜鈺猶豫著遞給他一瓶傷藥。
他卻猛地將慕瑜鈺推倒在地,藥瓶破碎,藥粉撒了一地,慕瑜鈺想伸手抓住他,可他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
“你!”
慕瑜鈺被氣得大腦一片空白,不過很快她又意識到,這回完全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她下回再也不要那么好心了!
休息了半日,眼看新一波百姓差不多要來了,她收拾好行囊重新出發(fā)。
……
明翡是到了永州之后,才從伯父口中得知噩耗的。
“死心了?”
明翡死死攥著帕子,面上卻看不出情緒。
“不過那日我命人下去尋,尋了一日都沒尋到尸身,或許日后還有轉(zhuǎn)圜之機……”
明翡眼眸一亮。
明諶看出她的心猿意馬,即刻肅聲道:“此次陸家二郎征討西京得勝,你父親已同我商量好,婚事要盡快,遲則生變,吉期就定在下月中旬,你萬萬做好準備?!?p> 明翡細嚼著他的話,濃密睫羽微顫,她抿嘴掩去眸中情緒:“知道了,謝謝伯父?!?p> 永州離上京近的很,十日就到了,可如今已經(jīng)是二月末了,若再過十日……
豈不是一回京就要嫁給那個粉面紈绔?
想起去年花燈節(jié)他將她約出,那時她年少懵懂,對情愛還抱著些許幻想。
可那晚,她只干干地站在岸上,看他在花船上與花樓女子嬉鬧了一晚。
少年看她落寞地站在岸邊,便懶洋洋地倚靠在欄邊,對她招招手:“你是哪家花樓的,為何落單?”
想到這里,一方絹帕快要被她攥碎。
簡直是……
莫大的恥辱!
她想起那二人相濡以沫的愛情,就恨得牙癢癢,恨得輾轉(zhuǎn)反側(cè)日夜難眠!
為什么,為什么光復(fù)明家的大任要靠犧牲她的后半生來實現(xiàn)?
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雪白的貍奴抓了只麻雀在兩爪之間賞玩。
那麻雀無論怎么掙扎,都飛不出貍奴的爪心,最終貍奴膩了,一口將它了結(jié)。
雀兒死后,她收回目光,隨即勾出個得體笑容,對明諶說:“伯父,明翡今日趕路有些疲乏,想先行回房休息?!?p> 明諶點點頭,目送女子裊娜的背影遠去,沉重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