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輕快地往家里走,心底有一種奇異的興奮。
原本的出行目的沒有達到,按照她的性情本該要低落一陣,偏偏此刻卻像賞景歸來。
明媚的愉悅充斥內(nèi)心,此行能夠見到那個宛如皚皚白雪的男人,似乎便是莫大的收獲。
她對藝術(shù)、對美好的事物有一種近乎癡迷的虔誠,連蘇外婆都為此憂心忡忡,生怕最疼愛的外孫女有朝一日會走火入魔變成一個瘋子。
然而這一點如墜云端的不真實感,在見到徘徊家門口的熟悉人影時,立刻跌落現(xiàn)實,殘忍又冷酷。
莫蘭瞥見她的身影,眼睛發(fā)亮地迎了上來,語氣卻是止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現(xiàn)在,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場了吧!”
她的臉頰因興奮潮紅,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婦模樣重新回歸,有著勝券在握的篤定:“不過,你只要答應(yīng)我的條件,替明月嫁入江家,那么一切好說。畢竟,你也不希望那個死老太婆的心血毀于一旦吧?”
沈清棠垂下眼,柔軟的長發(fā)垂在瘦削的雙肩,精致白皙的臉頰更惹人憐愛,溫順又無辜。
“那么,他知道這件事嗎,”她柔聲細氣地說道,“他會同意我替沈明月嫁給他?”
江清晏不是能夠任人擺布的人,況且他對沈明月情根深重,那樣的委屈都能忍住。
這樣做對他有什么好處呢?
蘇繡傳承人的名頭只是好聽而已,她拿什么去同金玉堆里養(yǎng)大的沈明月相比呢?
靠不俗的容貌嗎?
可沈明月同樣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再說年輕女孩只要你肯打扮,就沒有不好看的。
“這你就不用管了?!?p> 莫蘭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語氣帶上一絲施舍的意味:“江先生娶的是沈家的女兒,是誰都無所謂。只是剛剛好,他喜歡明月而已?!?p> 是聯(lián)姻啊,但江沈兩家似乎門不當(dāng)戶不對呢。
那么他執(zhí)意要娶沈家女,是為了面子?
她溫溫柔柔地注視莫蘭,話語間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我有兩個條件,你必須得答應(yīng)。第一,你馬上對外表明投資展覽館的意愿,并且要簽合同。否則我們免談。”
莫蘭嗤笑地說道:“行啊,這點小錢對我來說不值一提。你別忘了,我還是莫家的大小姐。”
莫家做的是服裝生意,規(guī)模大小在全國都能排得上號,確實財力驚人。
但莫蘭在此時提起,分明是有別樣的意味——倘若沈清棠誤以為嫁入江家就能橫著走,那就是大錯特錯。
江清晏不會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與莫沈兩家撕破臉,何況這中間還夾著一個他深愛的沈明月。
沈清棠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她只是彎了彎眼,隱隱的幽香風(fēng)骨綻放,像極純白無暇的茉莉:“第二,我想要見見江先生。”
莫蘭一瞬間的嫉恨占據(jù)上風(fēng),多年前名為蘇心的女人也是這樣柔婉一笑,就輕而易舉偷走了她丈夫的心,而現(xiàn)在那個賤人的女兒又要搶走她女兒的丈夫。
她心底有一種復(fù)雜的微妙滋味,本能地想要拒絕,可話到嘴邊改了主意:“我只負責(zé)傳話,不能左右江先生的決定?!?p> 江清晏同骨子里就是花孔雀的沈嚴(yán)不一樣,看似冷淡不近人情,卻偏生對瞧中的人和物件有著過分的偏執(zhí)。
莫蘭頗為自得地安慰自己,他中意的是自家嬌嬌女沈明月,而不是這個空有臉蛋的村姑沈清棠。
只這樣一想,她仿佛重新贏了蘇心一場,感受到仿若大仇得報的喜悅。
雖然她也不清楚,在商海里從來都是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男人,究竟喜歡的是沈明月哪一點?
但愛情終歸是沒有道理的,或許他就欣賞沈明月敢愛敢恨的真性情呢。
斷然沒有做局,誆騙自己母女的道理。
“我懂的,”沈清棠拿出帆布包里的鑰匙,長而翹的睫毛擋住琉璃般透亮的眼睛,“若是他不愿意見我,我絕不勉強。但,您不能不傳話,我會問他的。”
這會兒,看天色還不到七點,生火做飯還來得及。
沈清棠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輕輕推開門,拔下鑰匙捏在手心,側(cè)身回望。
仿佛古畫卷中,身姿優(yōu)美的仕女鮮活地存于世間。
她眨了眨眼睛,柔柔地說道:“您挺糟心吧,大清早等在這里,頭發(fā)都濕了一半。既然是互利互惠,還請您對我外婆尊重一些,尊稱一聲‘蘇老太太’,否則我寧可魚死網(wǎng)破?!?p> “你......真是好樣的!”
莫蘭被說破底細,高漲的氣焰再也維持不住。
她又氣又急,握緊拳頭沖過來,意圖好好教訓(xùn)一下沈清棠。
只可惜多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使得她遠不如身姿單薄的沈清棠動作靈巧,白嫩的拳頭重重砸在關(guān)好的鐵門前,痛得她“哎呦”地直叫喚。
沈清棠冷冷地彎了彎嘴角,她可不是被主人家豢養(yǎng)的寵物,只需要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就能馴服。
“是棠棠回來了嗎?外面什么聲音啊?”
蘇外婆蒼老的聲音從屋里傳來,隨后就是下床穿鞋的摩擦聲。
老屋的隔音并不好,可蘇外婆對她的擔(dān)心也是顯而易見。
這么容易被驚醒,想必是一夜不曾安枕。
沈清棠鼻尖一酸,又苦又澀的難言滋味在心尖涌現(xiàn):還說要好好繼承家學(xué),努力孝順外婆呢,卻什么都未做到。
在意識到自己對于嫁給江清晏,未曾生出半分的厭惡與抗拒時,她就明白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只是一直強壓心緒,不愿意細想,只是多年來的禁錮被一朝沖垮,終究是難以回頭。
多可笑啊,從小立志要將全身心都獻祭給蘇繡的她,在一夜之間忽然就嘗到了單相思的情愛滋味,并且奉為圭臬。
甚至于相思的對象,還是愛慕自己姐姐的男人,逼死她生身母親仇人的女兒。
是貪戀那一丁點兒從未擁有的溫暖呢,還是舍不得那一瞬間的安全感,希冀在風(fēng)雨飄搖中找個靠山?
她果真不是個好女孩,一如既往地辜負著所有人的期待。
像往常的許多次那樣,她從不告訴蘇外婆外出讀書時所受到的孤立與欺凌。
這次也一樣。
沈清棠聲音明快地說道:“是野貓呢,之前每天早上都喂它,只今天這一回晚了些,就急得直叫喚。半點不知道記住我對它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