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天亮了嗎
窗外大雨滂沱,雷聲震耳欲聾,寧思衡捂著耳朵,在床榻上顫抖。
門外想起了熟悉的聲音:“國師呢?”
無人應答。
雨來時,寧思衡遣散了仆從,獨自坐在床邊賞月,可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深色。
寧思衡鼓起勇氣從床榻上爬起,衣角碰落了棋盤上的黑白棋,落在地面上“噠噠”幾聲,地面一團混亂,他快速去門邊打開門。
那面孔將他的思緒拉回,猛烈的閃電落在他的門前,面孔忽閃忽閃,像鬼怪一般。
他顫顫巍巍地鞠了一躬:“陛下……”
“你這小子,還怕打雷呢?一點也沒克服?”
寧思衡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日隨我出征?!?p> “去哪?”
“昭陽城北門外,我的目標,終于出現(xiàn)了。”
寧思衡立刻會意,作為國師,他亦是皇帝的謀士,這個計劃雖是沉彥許一手打造,卻也少不了寧思衡的功勞。
他還是少年氣太過盛,他知道計劃并不是天衣無縫,但是卻別無他法。
當沉彥許最初說,要用梁雙當棋子來引出北河川時,寧思衡就知道,這一切一定還有變數(shù)。
有一顆棋子,脫離了原本的軌跡,離開了棋盤。
他常伴君王身側(cè),君王心應該最是難測,然而,小小年紀的他算盡天機,猜透了沉彥許。
沉彥許對她看似不上心,實則早就用情至極。
梁雙失蹤幾月,他的密探在江湖中為他打聽了幾月,每每得不到結(jié)果,他便借酒消愁。
沉彥許一月內(nèi)難有安睡之時,常常半夜驚醒,回想夢見她死狀慘烈的面容。
沉彥許如此傷懷,而寧思衡亦是如此。
寧思衡喜歡她,將她當作姐姐,不,那是他為了掩人耳目,不得已如此稱呼。
要不是她心有所屬,作為國師,他也可以拋棄家國,拋棄皇帝,與她遠走高飛。
一場雷雨打濕了君王身后的衣襟,巨響的雷將寧思衡的神思拉回:“陛下進來坐坐吧?”
沉彥許看了看他屋內(nèi)的陳設,黑白棋落了一地,總覺得兆頭不好,有些心神不寧。
他徑直走到棋桌的面前,緩緩蹲下了身體,雙手撿著那些掉落的棋子。
“陛下使不得,這點小事,臣來,就好了?!?p> “無礙?!?p> 沉彥許將棋子放入木盒,順勢坐在小木凳上:“國師今夜無眠,不如陪朕來一局?”
見他愁眉不展,寧思衡不好拒絕,便答應了下來:“好?!?p> 馬車外的雨似乎小了些,現(xiàn)在不知是幾時,北河川醒來了無數(shù)次,每次他都會看向旁邊的梁雙,確認她無礙后,繼續(xù)陷入沉睡。
一束光緩緩照射進來,馬車內(nèi)私藏了些許暖意。
他的一生都處在黑暗中,難得見到如此燦爛的朝陽。
他緩緩升起車簾,陽光很是刺眼,不禁捂住了眼睛,下了馬車后,北河川輕撫自己常帶的那把劍,瞥眼偶然瞧見了劍壓著的畫像。
他拿起畫紙,不刻意地笑容打碎他冰冷的神色,眼角的淚痣處落下了一束陽光,將他的容顏襯托得動人心弦。
那是他憑記憶,為她刻畫的唯一一張畫像。
大概是想作為留戀,又或是情不自禁,那天夜晚他無法安睡,一想到自己利用了她,卻又不小心動了情,他便覺得無比罪惡。
他已經(jīng)走到深淵里了,卻連唯一的光也要被自己親手打碎。
他微微嘆氣,嘴角上揚,望向車內(nèi)的她。
她一動不動,像一個漂亮的布娃娃。
他托起她的下巴,她的眉毛又長又卷,即使知道她是梁雙,頂著季涼鏡的面容,但他還是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她。
清晨的風緩緩入內(nèi),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他一聲輕語,淚水便沾染了她的深紅色衣衫。
“對不起,別原諒我了,下輩子也一定不要遇見我。”
溫書臨和沉晚吟已經(jīng)趕到了昭陽城北門,而朝廷的軍隊受了沉彥許的命令,已將昭陽城北門團團包圍。
這一次,北河川再想逃出生天,恐怕很難了。
樹蔭將馬車影子遮擋,北河川發(fā)現(xiàn)了遠處的動靜,緩緩起身,提著那把破舊的劍,劍上甚至有幾處銹痕。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p> 他拖著長劍,走出了樹蔭之下,陽光和他現(xiàn)在的氣息放在一起有些違和,他笑得陰森恐怖。
一路走,一路靠近了剛至眼前的沉彥許。
沉彥許身后有一群人,北河川開始意識到自己被包圍了,但絲毫沒有慌亂。
北河川緩緩開口:“多年不見啊,我的……皇兄?!?p> 沉彥許輕笑一聲:“難得,你居然會喚我皇兄?可是認清自己的身份了?”
“不,我這次來,勢必要與你做個了斷,與我的過去做個了斷。”
“何必執(zhí)念如此啊?!睖貢R搖著邀月扇,嘆了嘆氣。
“哼,怎么?你也來了?可是我盜取了你的首領位,你要取我項上人頭?”
“我可沒有某人這么記仇?!?p> 北河川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叫你的兵隊撤退,我們來一場公平的決斗。”
沉彥許心知有詐,但為了眼前這個他等了十多年的人,只能將計就計先穩(wěn)住北河川。
沉彥許只是想要牽制住他,好讓他慢慢放下執(zhí)念。
他先行收回了劍,又派出了命令,讓兵隊撤離昭陽城北門。
“今日昭陽城全場禁嚴,可都是為了你呢,我的好弟弟?!?p> 北河川眉頭一皺,看向溫書臨、沉晚吟,以及寧思衡:“他們呢?不離開的話,就是不遵守規(guī)則?!?p> “過分了!”沉晚吟立刻制止。
“呵,”他看向沉晚吟,不屑地笑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和他是死對頭吧?如今齊心協(xié)力將我當做大敵了?”
“少廢話!”
一個聲音從遠處響起,煙水晚直直地落在北河川眼前,北河川瞳孔地震,南平王居然沒有死。
“先打贏我再說?!?p> 沉晚錦將劍指向北河川,北河川本來武力并不高強,他堪堪躲閃,差點被沉晚錦刺穿胸膛。
片刻,他退出來,望向前方,一條青龍盤旋在上空,他只覺得大事不妙。
這還遠遠不夠,郝長夢和雪竟然追到昭陽城來了。
云端漸顯,青龍向他襲來,緩緩變成一個漂亮的男人。
是星鳶。
“聽大湘陛下說有事相求,希望我親自來一趟,我就來了?!毙区S笑著,一雙淡藍色的瞳孔動人心魄。
郝長夢匆匆而來,只瞥了一眼周圍,對眾人視而不見。
他將劍架在北河川的脖頸上:“失約了,該當如何?”
“死,我知道?!?p> 郝長夢將劍扔給他:“你自戕吧?!?p> “我要是不呢?”北河川不接劍,他不屑地笑了笑。
“死期將至還敢嘲弄他人,你真是無藥可救?!?p> 那音色冷冷,一股凌然傲氣。
他轉(zhuǎn)過身,只見寒憶輕功而來:“寒教主居然也來了???”
見寒憶傷勢大好,郝長夢不禁一震,寒憶的內(nèi)力竟然如此深厚。
“還真是熱鬧啊?!彼鹕?,目光蔑視眾人。
他沒想到所有人都來了,究竟是為了殺他,還是為了梁雙,他也不得而知。
他苦笑一聲,怔怔地看向深藍色的天。
多美好的天空,他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北河川并不知道沉晚錦是武林第一,在他的印象里,沉晚錦早就逝世,不僅如此,還是沉彥許親手送他下的地獄。
北河川猖狂地笑出聲來,他以為此舉自己勢在必得,不成想,寧思衡突然說道:“他哪里打得過咱們南平王殿下,咱們殿下是武林第一呢。”
雖然氛圍緊張,但溫書臨不忘打趣:“他現(xiàn)在不是第一了,第一是雙兒的,對嗎?”
沉晚錦無奈地笑著點點頭。
北河川早就被逼到無路可退了,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大湘亡,只有這兩個選擇。
既然他們說梁雙是武林第一,那便讓他們瞧瞧,武林第一是如何顛覆天下的。
北河川冷哼一聲:“出來吧?!?p> 重劍砸向地面,一路刮爛地上的石板,那聲音刺耳,幾人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寧思衡將棋盤機關開啟,拿出了雙劍,溫書臨將邀月劍抽出來,幾人蓄勢待發(fā)。
沉晚錦下意識覺得那劍聲不太對勁,但又十分熟悉。
直到一團紅影從樹林的一側(cè)走來,寒憶將山海寒川劍收回,他感到不對勁。
她一襲紅衣,青絲悉數(shù)落在衣襟上,深紅發(fā)亮的眼睛像假人一般,身上還散發(fā)著紅黑色的光芒。
接近午時的陽光確實耀眼,但從未有人身中血魔之蠱后,身上的氣息比陽光還要耀眼,而她是第一個,就像是,那蠱毒是為她量身定制一般。
她不會笑,不會說話,沒有情緒,亦記不起她曾經(jīng)的朋友們。
然而,他們現(xiàn)在的敵人,是梁雙。
她身上的各種環(huán)佩隨身搖曳,碰撞著的聲音叮當作響,她腰間閃亮亮,被陽光照耀著,從遠處照進他們幾人的視線中。
星鳶看得很清楚,她腰間的貝殼吊墜,是她走前,他專門給她定制的。
她黑發(fā)上雪白透亮的銀質(zhì)小花影影綽綽,溫書臨始終不敢相信,那人是梁雙。
寒憶全身冰涼,連雙手都在顫抖,他眼眶紅紅,有苦難言。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原來,北河川制作的血魔之蠱,本來就是要給梁雙使用的,他甚至當過主謀,替她試過毒藥。
他捂住了心口,心尖不停地顫抖,他嘶吼道:“雙兒!”
眾人皆大驚失色,沉晚錦放下了煙水晚,雙腿似乎有些無力,溫書臨拿著邀月劍雙眼無神。
他們都見了她,她消失了幾月,要么杳無音信,要么再次相見,便成了敵人。
“雙兒姐姐!”寧思衡向她靠近,卻被梁雙不動聲色的劍氣推了出去。
他重重地砸向地面,沉彥許扶起了他。
沉彥許在懺悔。
他將她當做引出北河川的棋子,是因為他知道梁雙為了調(diào)查蠱毒一定會去尋找北河川,他覺得她武力高強,北河川奈何不了她。
他沒有將這步棋的走向清算在內(nèi),她這么聰明,怎么會被北河川騙到中了蠱毒?
他捂住了胸口,悶痛感讓他喘不過氣。
寒憶揪住他的衣領,眉心的白梅散發(fā)著黑色的氣息。
“這就是你的計劃?!到最后受傷害的是她,你滿意了嗎?”
沉彥許沉悶一笑,他笑自己太傻,像個瘋癲皇帝,皇帝為了達成目的甘愿犧牲別人的利益,可他犧牲的卻是自己最愛的人。
這種交易,這種計謀,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謀劃了一生,終究被他的任性所反噬。
這是他的報應,是他罪有應得。
梁雙手拿破空劍,向沉彥許刺去,沉晚錦眼疾手快擋住了她。
卻不知為何,郝長夢將沉晚錦緩緩掰開,與他的內(nèi)力對峙。
“我不介意她殺了皇帝?!焙麻L夢的音色幽幽涼涼的。
溫書臨和星鳶也向前攔住郝長夢,寧思衡用棋盤將郝長夢禁錮。
然而,雪作為郝長夢陣營的人,選擇在外圍與寧思衡抗衡。
那小少年無可奈何地將黑白棋變成飛劍,向雪刺去。
梁雙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她只有一個目標,殺了沉彥許。
她的內(nèi)力被蠱毒滋養(yǎng),功力更上一層樓,似乎已經(jīng)達到了神游期。
現(xiàn)如今,武功在神游期的人,便只有柳信。
黑色的光芒將她包裹,就連運出來的內(nèi)力也是黑色,她面色蒼白,唇色血紅,恐怖至極。
她只輕輕運力,將眾人推開。
一團可怖的紅氣將他們推開,他們重重地砸向地面,口吐鮮血。
風卷起無數(shù)的灰燼,烈日將樹葉點燃,焰火包圍了他們。
在熊熊火焰中,梁雙的臉忽隱忽現(xiàn),周圍的空氣一片燥熱。
他們呼呼喘氣,身體僵硬,連劍都拿不穩(wěn)了。
北河川見狀高興地仰天大笑:“滋味好受嗎?想不到她功力已至神游期了吧?這得多虧了我。”
見狀,寒憶直接將沉彥許交了出去:“她要是會死,就先讓你死在她手里,為她……報仇雪恨?!?p> 沉彥許并非完全不會武功,他歪過身,躲開了梁雙,耗盡力氣奔向北河川。
終于,沉彥許拉住了北河川。
他向天空發(fā)射焰火,滿天的璀璨煙花,一場終將落幕的前情,在此刻,就快有了結(jié)果。
北河川似乎意識到沉彥許在發(fā)信號搬救兵,但他早就沒有后悔藥了。
他想,既然當初選擇劍走偏鋒,那就死也要成功。
梁雙殘存的靈魂在蠱毒幻境中身負重傷,她將北河川記憶里欺負他的人全數(shù)鏟除干凈,就差一人,而那人是先帝。
她感受到自己身體帶著破空劍指向了曾經(jīng)的朋友們,但她無可奈何,因為,還差一步,她就會完成計劃了。
她瞳孔一震,煙花散落的畫面,進入她通紅的雙眼……
那一瞬,天空尤為明亮。
眾人再次拾起了劍,最終達成一致的協(xié)議。
無論如何,他們一定會讓她好好活著。
她一定會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