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他那無緣由的心動
來到北云沼涼城七日后,梁雙始終沒有找到自己和季涼鏡分離的方式,柳信覺得她不太靠得住。
他從外面打獵,獵了一只兔子回來,架上篝火,今夜的美食就是烤兔子。
“你還是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嗎?”柳信問。
他冷哼一聲,朝梁雙瞥了一眼。
梁雙看向他,毫不避諱地連連點(diǎn)頭,她真的很想要柳信忘了季涼鏡,放下自己過往的執(zhí)念,可她不敢說。
她怕柳信應(yīng)激至她于死地,她現(xiàn)在也不知為何,居然開始害怕死亡之事。
一場初雪襲來,梁雙站在庭院前,眼中只?;臎龅哪?。
那雪落像是在哭泣,像是在訴苦,梁雙只覺得凄涼。
她扶著額頭,一點(diǎn)想法都沒有。
難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死亡嗎?可她知道,這樣的話,季涼鏡也會死亡,她現(xiàn)在與這個女魔頭的身心都是相連的。
要是聽信柳信的話,服了蠱毒,她可能就會走火入魔了,向寒憶和趙真那樣。
苦惱??!梁雙無論身處哪個世界,人生都是一樣的悲哀無助。
片刻后,柳信突然推門而入,他似乎很痛苦,他的眼神失了光芒,梁雙只驚覺異??植?。
她用手擋住柳信的劍氣,可她還是受了傷。
“你?怎么了?”
柳信的身上,紅黑色的光忽明忽閃,梁雙恍惚間看見柳信痛苦的回憶在作怪。
她趕緊回過神,上前束縛住他:“你清醒一點(diǎn)!”
柳信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他的一只眼睛通紅,而另一只眼睛似乎是正常的。
“我……忍不了,”柳信冷笑一聲,“我要給她親自試毒?!?p> “你瘋了?!”梁雙篤定他是自己服下了血魔之蠱。
她真覺得柳信是個狠人,那種惡心的蟲子他都吃得進(jìn)去。
“要是我用了毒藥,結(jié)果是好的,你就自己服下吧……”
“柳信……”梁雙連連搖頭,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為愛瘋魔的男人,“你醒醒!你為何要困于她?你明明是這世間正道,你明明是這天下最強(qiáng)的人!”
柳信怒吼:“沒有她,我要這天下何用?”
梁雙跟這個戀愛腦無法交流,她想都沒想,便打開包里的血魔之石,打算孤注一擲。
她剛打開荷包,便被柳信的一股劍氣推開。
“你?!”
“別白費(fèi)力氣了!就憑你,也想就別人?你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梁雙聽完沉思起來。
是啊,她連自己的處境都拯救不過來,還妄想拯救別人。
北云沼的天空陰沉沉,周圍的雪花裹挾著灰燼,這黑暗的世界沒有一點(diǎn)光亮。
柳信支撐著頭部,痛苦地捂住雙眼,他搖搖晃晃,倒下了。
梁雙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他迷迷糊糊地抬了頭,一雙美麗卻怪異的眼睛進(jìn)入她眼里。
梁雙下意識地握住他的肩,柳信靠進(jìn)她的懷中。
她只聽見他說:“我啊,這一生就是個悲劇,那時未向她表白心意,她只將我當(dāng)作師父,我做過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答應(yīng)她,讓她當(dāng)我的弟子?!?p> 梁雙向他運(yùn)著內(nèi)力,他緩緩睜眼,伸出手指去撫摸她的臉。
她只覺得柳信手指冰涼。
她脫下自己的披風(fēng),給他覆上。
那大雪穿過庭院,雪落不止,連同灰霧一同將周圍包裹。
風(fēng)吹拂著枝條吱呀呀地作響,梁雙的心情早已頂不住了,她只覺得周圍異常壓抑。
可她看了看懷中的柳信,他明明比他還痛苦,她沒有理由撤退。
片刻,梁雙落淚了,不是因?yàn)橥樗脑庥?,而是因?yàn)檫@幽冷恐怖的氛圍,將她壓得喘不過氣。
柳信冷笑著說:“你哭什么?你不應(yīng)該高興才對嗎?你活了下來,而我徒兒永遠(yuǎn)死去了?!?p> 梁雙立刻打住他:“她沒有死,只要我不死,她也不會死,只是現(xiàn)在,她變成了我!”
柳信愣了愣,身上的傷痛又痛了幾分,他捂住胸口,心中一陣陣悶痛,他大口喘著氣。
那個男人在她面前落了淚,柳信只覺得自己撐不過這一刻了。
梁雙伸手去觸碰血魔之石的碎片,她將碎片拿給柳信。
“只能如此了,你吃了它?!?p> “為何?你知解毒的方法?”
梁雙看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強(qiáng)行將碎片塞給他:“你相信我就對了,我不會害你?!?p> 柳信拿起碎片,身體疼痛,雙手顫抖,他仔細(xì)觀察那碎片,可下一秒,他將梁雙用劍氣推開,又丟掉了碎片。
梁雙撞上了石桌,頭部砸上去,她吃痛地捂住頭部。
梁雙拿出空明傘作為防御。
真是救無可救!
她打算跟柳信拼死一戰(zhàn)。
她的破空劍指向他:“我反悔了!柳信,既然你忘不了她,非要陷入執(zhí)念讓自己痛苦,那我就來幫你結(jié)束這痛苦?!?p> 柳信輕笑一聲,用劍支撐起疼痛的全身,他的劍向她襲來。
梁雙只輕身起跳,從他頭頂越過,他反應(yīng)過來,追上梁雙的腳步。
一路追,一路打,雪落未停止。
直到走到了道路的盡頭,是懸崖。
梁雙連連后退,退無可退。
柳信究竟有多愛季涼鏡,梁雙不禁思索起來。
季涼鏡是孤兒,五歲時被柳信所救,那時的柳信不過是個十五歲初涉江湖的少年。
一場煙雨降落在尋芳城,人們只道長明宮的首席弟子下山歷練,都想一睹他的芳容。
畢竟那時的柳信是天下第三,是容顏絕代第一。
五歲的季涼鏡在街頭乞討,路過的人都要踹她一腳。
她身上臟兮兮,衣服也成了破洞爛布,女孩眼里沒有光。
柳信便給了她一些銀兩,不成想,季涼鏡竟然恢復(fù)了眼神光。
她只拉住他:“好心人,多給點(diǎn)錢吧?”
柳信心軟了那一瞬。
于是,這一心軟,他便為她心痛了一生。
季涼鏡認(rèn)真習(xí)武,十六歲時功力便超越了柳信,柳信只當(dāng)了兩年的長明宮宮主便退隱江湖,將長明宮交給了她。
其實(shí),過早遠(yuǎn)離江湖,只是因?yàn)榱挪幌胍运龓煾傅纳矸荻嬖?,他想,以夫君那樣的身份?p> 他打算表明心意,奈何季涼鏡已經(jīng)和寒憶定了婚約。
他很心痛,沒日沒夜地思索自己的過錯,為何寒憶與她只有一面之緣,他陪伴了她多年,仍然抵不過一個天降之人。
柳信最終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寬容,忍耐,不敢表明心意,造成季涼鏡永遠(yuǎn)不知,他的師父對她動了真情。
柳信在懸崖邊,笑聲陰森恐怖,他已經(jīng)萬念俱灰,他深知梁雙無法拯救他,也無法拯救他的徒兒。
柳信應(yīng)該不知,季涼鏡根本不愛寒憶。
在這個世界里,特定程序只設(shè)定季涼鏡的行為舉止,并沒有設(shè)定季涼鏡需要愛誰,那個女人的心里從始至終只有一個目標(biāo),刁難原女主。
梁雙想通了,不合理的游戲規(guī)則,對這些相關(guān)人物的傷害是巨大的,無論如何,她現(xiàn)在不是在游戲,沒有刪檔重來的機(jī)會。
柳信丟下了劍,看了看梁雙身后的懸崖,然后陰森恐怖地笑著。
空氣都是灰蒙蒙的,涼涼的夜色籠罩著他,他緩緩向梁雙靠近,忽略了身上的疼痛。
梁雙下意識抱緊他,她意識到不對勁:“你是不是想跳崖!”
“我什么都失去了!還要生命來作甚!”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放開了他。
他是瘋了?還是記不得了?以柳信的功力,和她一樣,只能以飲劍自戕的方式,才能結(jié)束生命。
她聽見了他萬念俱灰般的聲音:“我恨你,你占據(jù)了她的身體?!?p> 柳信推她一把,與她換位,向懸崖跳去……
梁雙頓時神經(jīng)緊繃,她想也沒想,也跟著跳下去救他。
她換位思考,是啊,無論是誰,都無法接受自己的愛的人一夜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吧?
原來的那個人,當(dāng)是不辭而別,且沒有后續(xù)。
這是他無疾而終的一場暗戀,也該就此結(jié)束了。
梁雙本已經(jīng)觸碰到了柳信的手,卻被他一推,又再次遠(yuǎn)離了。
她拼盡全力去靠近他,像一束光,像一場煙雨下的長河。
她接住了柳信:“你是笨蛋嗎?武力高強(qiáng)之人,除非飲劍自戕?!?p> 柳信睜開雙眼,瞳孔一震,顯然忘記了這個重要的事情。
“哐”一聲,兩人重重地摔下懸崖,梁雙全身疼痛,她故意將自己作為他的墊背。
她緩緩閉上雙眼,頭腦像斷了片,記憶忽明忽暗,眼前一片漆黑。
“你醒醒?”柳信似乎慌了神,“你死了我徒兒怎么辦?”
黑暗中,她只覺得被人挽入了懷中,有一刻溫暖涌進(jìn)全身。
她伸手觸摸,似乎摸到一個模樣好看的臉,她笑了笑:“答應(yīng)我,不要死,也不要飲劍自戕,做不到的話,你的劍就交給我保管?!?p> “為何?你為何要救我?!”柳信瞬間哭出聲,淚如雨下。
空氣中彌漫著濕冷與落寞,整個世界一片灰暗,哀泣的聲音不止。
橫云、星落,白鷺終于離開了懸崖。
她只覺得好累,好想睡一覺。
他身上的蠱毒又在發(fā)作,他輕撫她的臉。
他從她荷包里拿出血魔之石的碎片,一口服下。
他重重倒地。
灰色的雪掩埋的地方,是他過往最終的歸途。
那世界漆黑,就像他的內(nèi)心,總有一片黑暗的境地。
悲痛的回憶折磨到無可救藥,他抓起最后一根稻草,本來,他就該死亡。
她大概是黑色世界的一縷光,朝他款款而來。
她在黑暗的幻境里,只聽見,他說:“謝謝你……”
無數(shù)面鏡子包裹著她,她找不到自己的模樣,連鏡子里的景象也是一片漆黑。
灰色的雪,最終留于時光的彼端。
陽光墜落北云沼,初冬的第一縷光落入這涼城。
但陽光并不溫暖,只是照耀著一潭池水,那池水顯得格外清澈。
他推開了門,將草藥扔進(jìn)藥罐中,熬煮了好幾個時辰,他的眼神從未離開藥罐子片刻,似乎是在想一些事情而想得入了神。
她的腿應(yīng)該是斷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好。
她扶著欄桿,早知道就不應(yīng)該沖動去救他,現(xiàn)在倒好,自己受了重傷。
他披著長發(fā),慵懶地望向門外,眼神愕然,他向她走去,攙扶著她:“你傷勢未愈?!?p> “知道?!?p> “藥馬上熬好了?!?p> “嗯,”她嘆了嘆氣,“我這腿能好嗎?”
“傷筋動骨一百天?!?p> 他冷漠地抬起藥罐,將藥水倒入碗中,遞給她。
她無奈地笑笑,接起了碗,一口飲盡,藥味令她連連作嘔。
“我啊,曾經(jīng)也很想死,我現(xiàn)在不愿回憶起過往的事,是因?yàn)?,我只想活在?dāng)下?!彼f。
他默然不語。
他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像是落了萬般流光,如此動人心弦。
她見他一言不發(fā)地離開,連忙追上,卻怎么樣追不動他:“喂?我行動不便,你好歹攙扶一下我回房間吧?”
他聽后又折返回來,眼神迷離:“嗯?!?p> 他想都沒想,將她橫抱起來。
她坐在那張簡陋的木床上,只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風(fēng)度翩翩卻又帶著點(diǎn)戾氣。
這段時日來,他的血魔之蠱已經(jīng)解毒,身體狀況也好了不少,他的心情也沉靜下來,再也未提他徒兒的事情。
她活動了筋骨,能感受到腿部傷口愈合的痛癢感,她問:“你為何突然不想死了?”
他只說:“你救的?!?p> “唉,”她神氣地躺下來,“有些人,全身上下就嘴最硬?!?p> 他不滿地“嘖”了一聲,朝她瞥視,似乎在說她有病。
他梳了梳自己的長發(fā),動作嫻熟地將長發(fā)挽起來,插入一根木簪。
手里還混合著草藥的味道,他徑直走向她:“我想通了,我之前愛的是我的執(zhí)念,仔細(xì)想想,若我那徒弟真回來了,我還有些憂慮?!?p> “憂慮什么?”
“她會繼續(xù)做著傷天害理的事情?!?p> 她笑了笑:“你想通了就好?!?p> 他冷笑一聲,雙手輕撫她的肩膀,仔細(xì)觀察著她:“我那徒兒從來不會為我著想,更不會出手相救,她討厭我管著她,所以恨不得我死?!?p> 居然有這回事?梁雙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你救了我,是因?yàn)橄胍裁刺貏e的回報嗎?”
“什么特別的回報?我沒想這么多啊?!彼荒樏H?。
他瞬間將她摟緊,她的身上多了一些溫?zé)?,她想推開他,卻被他摟得更緊了。
“你是不是,對我有好感?”他問。
“神經(jīng)病吧?”
“那為何出手相助?”
她沉默了片刻,要不是情急之下與他共情了,她也不想救他。
“你以為我想救你??!我的腿怎么補(bǔ)償?”
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他竟然莞爾一笑。
“你想要什么?比如以身相許之類的?”
……
“滾!”
梁雙用一股內(nèi)力將他頂開。
柳信癱坐在地上,吃痛地起身,尾椎骨好似要斷了般。
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和他徒兒的性格簡直是天差地別。
他徒兒那里會這么兇他?不僅如此,他徒兒一點(diǎn)也不關(guān)心他,更不會因?yàn)樗脑挾鴼饧睌摹?p> 回想起來,柳信從沒有跟季涼鏡說過以身相許之類的話,就算說了,那個女人也不會給出明確的答案。
季涼鏡為了達(dá)成某種目的,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本事可不少。當(dāng)初求他收留,求他當(dāng)她師父,她皆用了苦肉計(jì)。
然而,他眼前的這個假徒弟,向來冷傲,不會求人幫助,不但如此,她甚至義無反顧地去救助別人。
他嘆了嘆氣,神色幽幽地看向梁雙。
忽而一陣風(fēng)吹過,吹亂了桌上的陳設(shè)。
柳信慌忙接住落下來的花瓶,心慌了一瞬,手空了,“哐當(dāng)”一聲,最終花瓶支離破碎。
他的心也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