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寒憶的心結(jié)

　　溫書臨深知自己接的這樁生意不太好做，他思前想后決定先去逢場作戲。

　　他戴上帷帽：“你打算跟我走，還是在溫府里待著等我回來？”

　　梁雙想一探究竟，畢竟按照她的推測來看，今日是一個(gè)了解真相的絕佳時(shí)機(jī)。

　　“我跟你一起?！?p>　　“好。切記，你在暗處不要輕舉妄動，一切交給我，如果那雇主的目標(biāo)真的是林月歌，你記得護(hù)住林月歌的安危，她暫時(shí)不能死?！?p>　　“嗯?！?p>　　溫書臨從房里取下另一件帷帽遞給她：“戴上這個(gè)吧?！?p>　　那帽檐有些寬大，稍微遮擋了梁雙的視線。

　　她輕功小跳，追上溫書臨的身影。

　　那背影不算清晰，反而有些微弱，他輕功只在行云流水間，不留痕跡。

　　大約這就是作為殺手，自制的特別輕功，既不能被目標(biāo)鎖定，又不能留下證據(jù)。

　　溫書臨的身段飄然若仙，一段利落的規(guī)避，便躲掉了一只穿云箭的攻擊。

　　“小心?！彼嵝焉砗蟮牧弘p。

　　梁雙看到了那只穿云箭，徒手接住了它，手掌心生疼。

　　她的手掌出了血，梁雙忍住疼痛，停在了屋檐之后。

　　溫書臨立刻倒回來，找尋她的位置。

　　“這里?！?p>　　他有些心軟：“躲開就好，何必接住它?！?p>　　“我是覺得這箭矢或許有一定的線索?！?p>　　她剛說完，又有幾支穿云箭飛奔而來。

　　溫書臨打開了邀月扇做防御，將穿云箭通通打落下來。

　　云端漸現(xiàn)，溫書臨的任務(wù)目標(biāo)終于現(xiàn)身了。

　　“原來，他派人殺我，竟然派了溫首領(lǐng)？老夫?qū)嵲谑侨行野?。”那老頭的音色很是熟悉。

　　溫書臨上了屋檐：“老先生常來青樓找林月歌小姐吧？”

　　“是?！崩项^一聲調(diào)笑。

　　梁雙將傷口包扎，偷看一眼房檐上的二人，老頭子是那天威脅林月歌給他彈琴之人。

　　和她想的相差無幾，她總覺得那天這個(gè)來路不明的老頭，一定是沖著和林月歌有關(guān)某種目的才來的。

　　“溫首領(lǐng)，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趙真，是朝廷正二品文官?！?p>　　朝廷？果然跟朝廷扯上關(guān)系了嗎？他是奉沉彥許的命令前來滅林月歌的口嗎？

　　不對啊，林月歌知道的事情和沉彥許有什么關(guān)系？

　　而且，他名叫趙真，朝廷文官，并不是武官，不可能會武功，可梁雙剛才看著，他似乎是輕功跳上房檐的。

　　溫書臨笑了幾聲：“我以為有人讓我殺的，是林月歌小姐，如今，竟是一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朝廷文官?！?p>　　趙真滿頭白發(fā)，面容蒼老，看似有氣無力，他抽出了劍，但那不是一般的劍，而是一把可彎折的劍：“就看你這小輩有沒有本事殺我了?！?p>　　溫書臨最終還是出了手。

　　梁雙正疑惑，如果趙真確實(shí)是一個(gè)普通朝廷官員，溫書臨不可能殺他，只有一個(gè)可能，趙真絕非普通人。

　　她思索后，突然想起林月歌相關(guān)的事件中還有一個(gè)人，玖月城城主，莫非……趙真是玖月城城主？

　　顧衛(wèi)曾說玖月城城主根本不是在云游四海，而是在背地里與邪惡勢力有交易。

　　這樣推斷下去，溫書臨殺他也是情有可原了。

　　但是，溫書臨要是真知道趙真是玖月城城主為何不早點(diǎn)告訴她，害她自行推測這么久。

　　所以，趙真根本不是玖月城城主，而是……

　　梁雙眼見趙真雙眼通紅，似乎運(yùn)功到深處走火入魔，而他的全身散發(fā)這通紅的血光。

　　是血魔之蠱？！

　　梁雙篤定他就是之前沉彥許說的那個(gè)被蠱毒控制的大臣，她雖然有解毒關(guān)鍵血魔之石，但她并不知道如何使用。

　　溫書臨是鐵了心要?dú)②w真，他那身姿輕盈，邀月劍里卻帶著狠勁。

　　邀月劍的能量越來越重，溫書臨試圖開啟絕招，內(nèi)力運(yùn)功，紫藤秘境將周圍包圍。

　　昭陽城青樓的房檐頂都快被這兩人掀翻了，引來不少百姓圍觀。

　　紫藤秘境外，梁雙透過幻影，撞進(jìn)邀月劍形成的絕招墻內(nèi)。

　　溫書臨那雙眼睛靈動又兇狠，梁雙從未見過他那副駭人的模樣。

　　她心目中的溫書臨總是溫和如水，話音綿綿，風(fēng)度翩翩，從未像此刻一般，像個(gè)暴徒。

　　梁雙心底一驚，全身哆嗦，心跳瘋狂加速，她大口喘著氣。

　　溫書臨一劍刺穿趙真的胸膛，似乎他還嫌不太夠，又拿出幾把暗器，投進(jìn)趙真身體上的幾個(gè)重要穴位內(nèi)。

　　血液順著房檐留下來，最繁華的街道，就這樣遭遇了血光之災(zāi)。

　　梁雙捂住嘴，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駭人的一幕。

　　溫書臨轉(zhuǎn)過身看著她，眼里充滿愁思，他身上沒有血跡，作為殺手，他從來不在自己身上留下一絲痕跡。

　　“雙兒……你?！?p>　　他伸出手，本想帶她走。

　　梁雙下意識頻頻后退：“這就是殺手嗎？會不會有一天就到我……”

　　他知道梁雙在想什么，立刻打住了她：“不會的！你還不明白嗎？那人我必須殺……等回去，我再告訴你為什么?！?p>　　梁雙冷靜了片刻：“我自己回去。”

　　“嗯?！睖貢R收回了雙手，在梁雙身后默默跟著她。

　　才出半步，兩人便被攔了下來。

　　“作為殺手，還帶一個(gè)女人，不合適吧？”那人笑容陰森：“女人，多少會影響一個(gè)殺手拔劍的速度?！?p>　　“你？你是誰？”溫書臨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卻還是故作鎮(zhèn)定。

　　“趙真是我計(jì)劃里重要的一環(huán)，你們卻把他殺了，”那人取下面具，一具貌美的面容。

　　“柳信……師父？”梁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配叫我?guī)煾福阌植皇俏艺嬲饬x上的徒弟。”柳信看向梁雙。

　　“為何？”溫書臨不解：“你明明已經(jīng)歸順大湘皇帝，為何還要幫對手做事。”

　　柳信冷笑一聲：“當(dāng)然是誰給的好處多，我跟誰。沉彥許那個(gè)狗皇帝，說是我歸順?biāo)?，他就想辦法把我徒兒的身體和你分開，時(shí)間過去這么久了，他都還沒有兌現(xiàn)?！?p>　　“所以，您就倒戈了？”梁雙問道。

　　“是?！绷抛呓弘p，托起她的下巴。

　　梁雙心跳不止，畢竟眼前這個(gè)人，為了她的徒弟季涼鏡，對她梁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你終究代替不了她，但是，你人還不錯(cuò)。”柳信放開她，又繼續(xù)道，“不過，很快，我那徒兒就會回來了?！?p>　　“柳信前輩，您為何對她的執(zhí)念如此深？”梁雙想要一語驚醒他，“季涼鏡當(dāng)初做過惡事，您不也恨鐵不成鋼嗎？”

　　柳信沒有醒悟，反而很是激動：“那又如何，不管她做什么，我對她的心，永遠(yuǎn)不會改變！”

　　他指著梁雙：“你，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gè)世界里！”

　　大約是這句“你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gè)世界里”，令梁雙的心情閃過一瞬的難過。

　　她沉默了半晌，柳信帶著趙真的尸首離開了。

　　梁雙愣在原地，溫書臨問道：“怎么了？被他說的話影響了？”

　　“嗯……”梁雙回過神。

　　“你在這個(gè)世界，或許真的挺受委屈的，剛變成那季涼鏡，就被各種仇家追殺，追殺不成還要被萬人脅迫自戕，真夠慘的?！睖貢R想了想。

　　聽完，梁雙突兀地笑出聲：“唉，沒辦法，命不好，穿到了一個(gè)十惡不赦的人身上?！?p>　　溫書臨對她的話堪堪半懂，他恢復(fù)那雙明亮的杏仁眼，溫柔如水的聲音，梁雙反而感覺不習(xí)慣了。

　　“我沒弄明白?！?p>　　“什么？”

　　“明明是殺手，怎么偏偏養(yǎng)成了你這種性格的人？”

　　溫書臨當(dāng)即為自己辯解：“誰規(guī)定殺手就一定要像寒教主那樣心狠手辣？”

　　“你又貶低他……”他似乎踩了梁雙的雷區(qū)。

　　溫書臨好聲好氣地哄著：“不好意思脫口而出……錯(cuò)了?！?p>　　梁雙不語，她正踏進(jìn)溫府的大門，一人便站在庭院中央。

　　他肩上的毛絨披風(fēng)像是落了雪，站在遠(yuǎn)處，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氣息在向她靠近。

　　溫書臨顯然亂了陣腳，畢竟他剛說完寒憶的壞話，寒憶便出現(xiàn)在他的溫府了。

　　寒憶冷笑一聲：“你殺了他?！?p>　　“是。”

　　“你不知道吧？”

　　溫書臨疑惑：“什么？”

　　“這次，你的雇主是我?！?p>　　什么情況？！梁雙眨巴雙眼，腦容量快運(yùn)行不過來了。

　　溫書臨顯然沒有想到會是寒憶雇他殺了趙真。

　　寒憶冷笑道：“那么，你可以拒絕，為何要?dú)⑺?？?p>　　溫書臨眉頭緊蹙：“趙真，身上有血魔之蠱……”

　　“就因?yàn)檫@個(gè)嗎？他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人?！?p>　　梁雙聽完只覺得寒憶話里帶刺，她認(rèn)為寒憶在隱瞞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顧不了與他的關(guān)系：“寒憶，那么你又是為何要雇傭殺手殺趙真？”

　　寒憶望向梁雙，恢復(fù)那雙只對她獨(dú)一無二的溫和神情：“雙兒，這件事，你不該管，下場只會很慘?！?p>　　“無所謂，從你們都把我放進(jìn)計(jì)劃的重要一環(huán)開始，我的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

　　溫書臨和寒憶同時(shí)嘆氣，欲言又止。

　　“我最討厭被隱瞞，寒憶，你若是不告訴我你背地里都做了什么，我現(xiàn)在就可以與你恩斷義絕?！绷弘p面無表情，很是絕情和憤恨。

　　寒憶似乎被她的話刺激到，他連忙向前，牽起她的雙手，眼角含淚：“雙兒，執(zhí)意如此嗎？”

　　溫書臨不敢朝他倆望去，只一個(gè)人對著月光：“寒教主，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

　　那氣質(zhì)冷冷的男人似乎落了淚，想道歉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那年萬物皆風(fēng)華正茂，他只是初涉江湖的少年。

　　他因天資卓越反而被他人排擠，巍瀾宮乃武林六世家聯(lián)盟之首，長老收他為弟子之后竟然嫉妒起他的天資。

　　原來，連自己的師父也嫉妒自己。

　　他只花了半年，功力便直接飛升到首席弟子的水平。

　　巍瀾宮的長老嫉妒他新收的小徒弟，于是就用一個(gè)“偷學(xué)門派禁術(shù)”的罪名，將他逐出師門。

　　武林正派皆不敢收他，是因?yàn)榧刀仕奶熨Y，或是因?yàn)槲憣m給他強(qiáng)加的罪名。

　　他才十幾歲，英姿漸顯，便開始著手籌備自己的門派，既然別的門派不收他，那他就自己成立門派。

　　新門派建立于桃花島，遠(yuǎn)離世俗，也遠(yuǎn)離他痛苦的童年記憶。

　　他恨世人對他不分青紅皂白的評價(jià)，因此對那些在背后說三道四的百姓痛下殺手，導(dǎo)致自己的門派聲名狼藉。

　　那又如何？他從當(dāng)了武林反派之首開始，就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

　　他開始邀請武林中的中立人士幫他的門派坐鎮(zhèn)，皆無功而返，只有長明宮宮主愿意伸出援手。

　　但是，選擇與季涼鏡合作，下場是慘重的。

　　季涼鏡與北河川合作，他也不例外，不得不選擇與北河川合作。

　　他知血魔之蠱的來源，卻只字不敢提及，因?yàn)橐坏┨峒?，季涼鏡就會以全天山派的弟子性命作為要挾。

　　他大概也沒有想到，后來，那個(gè)女孩代替了季宮主來到了他的世界里。

　　從她來到他身邊那一刻起，他很快就能從痛苦的回憶里得到解脫。

　　很快，他果斷選擇放棄與北河川合作。但好景不長，北河川不喜歡被毀約，于是，他總派手下偷襲天山派。

　　寒憶為何長期要坐守天山派？他只是害怕，只要他不在天山派一日，北河川就會潛入天山派，偷襲門下弟子。

　　而后，洛桃為了能直接攻略北河川，竟然也向北河川倒戈了。

　　她按照北河川的吩咐，將血魔之蠱注入寒憶體內(nèi)，以此作為實(shí)驗(yàn)。

　　梁雙聽完不禁感慨萬千。

　　寒憶的人生真是太悲慘了，生來就被當(dāng)成反派的人，做再多努力都是無用。

　　“這就是你說的對不起我的事？”梁雙問寒憶。

　　寒憶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雖然已經(jīng)解除了與北河川的約定，但是見你為相關(guān)之事奔波，我便覺得，當(dāng)初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p>　　梁雙與溫書臨紛紛松了一口氣。

　　“現(xiàn)在可以確定蠱毒與北河川有關(guān)了?！?p>　　“是。”寒憶還是搖搖頭：“但，制蠱之人不是他，他根本不會制蠱，我見過他，他只會一點(diǎn)劍術(shù)，更多時(shí)候，他都是用謀略打敗敵手?！?p>　　梁雙思索后，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gè)世界的幕后大boss竟然這么弱。

　　“對了，趙真和柳信是怎么回事？”梁雙問。

　　“相關(guān)之事我所知道的不多，不過可以告知一二，畢竟，我的雙兒這么聰明，應(yīng)該能從中找到線索吧？”

　　寒憶那冰冷的面容多了一抹溫暖的笑，他眉間的白梅像是開了花一般。

　　她只覺得那面容似一灘寒光遇驕陽，從渾濁變成了驚艷與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