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2月留永巷
無憂無慮的柔然小皇子,在成長過程中自然見過很多女孩子,但他從未往那方面開悟。
直到她的出現(xiàn)。那些情竇初開,少年懷春的情緒如春風襲來,心里的蕩漾阻擋不住,卻除了臉紅,什么都未曾表現(xiàn)出來。
但那古勒會對她說:“你祖上姓拓跋,我也是,既然你想回家,我一定會送你回家?!?p> 柔然牙帳里,他這個柔然少主,把元無憂的帳篷當成了另一個家。
年少懵懂,兩小無猜,漠北的冬季格外漫長,寒風刺骨。那年,外面下著鵝毛大雪,她的帳篷內(nèi)火爐燒的卻旺,滿屋暖融融。
剛徹夜跟臣民議事回來的那古勒,突感了風寒,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像是跟他母父意見不合。隨后就躺在她帳子里的床上,在她誘哄下服藥,睡了覺。
他燒糊涂了,非要抓著她的手,拿因發(fā)燒而粉撲撲的潮紅臉蛋貼著她。
少年夢中囈語時,滿嘴都是:“等等我”、“我會送你回家”、“我想跟你一起走”……
原來即便天翻地覆,一切倒轉(zhuǎn),他還是不會對她強取豪奪,不會做那金屋藏嬌,專橫跋扈的蠻夷可汗。他還是會縱容她,陪同她……
喜歡是放肆,愛是克制。
她等他燒退了,才抽出手。
直到天色日暮,元無憂先醒來,看著枕邊少年恬靜的睡容,覺得這樣像極了婚后。
元無憂伸手去摸他的臉頰,少年卻忽然長睫抖動,緩緩睜開眼醒來。
她覺得此景似曾相識。
直到后來,柔然可汗鄭重的向她提親,說她到找夫婿的年紀了,都沒給元無憂多想的機會,可汗就問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兒子成親。
她才想起,這正是她母皇和父親的初遇。
假如從來不期遇,若如初見,背井離鄉(xiāng)血海深仇都沒發(fā)生,他還是會堅定的選擇她,真摯的愛她。
眼前的漠北草原忽然被大雪覆蓋,塞北殘陽落在白雪皚皚上,天色漸漸黑沉下來,什么都看不見了。
元無憂耳邊,忽然響起少年無虞的呢喃。
“呀,你要找夫婿呀?能別找別人了嗎?雖然我不夠了解你,可我就想保護你?!?p> “我真想晝夜不離地和你在一起,從見你第一眼,我就覺得……好像本該跟你很熟悉,好像和你認識很多年了……”
“好像本該認識你……”
原來即便是在夢里,即便萬郁無虞從未來過華胥和黨項,他也會對她動心。
即便沒有自幼相識,身為柔然少主的那古勒,也會堅定的選擇她,真摯又深沉的愛。他本身就是個很溫柔深情,很友好善良的人。
天生深情的忠貞種子,偏偏命運不眷顧。
一滴淚,從少年愈發(fā)哀傷的眼角滑落,最后滴在她臉上。
元無憂眼前浮現(xiàn)起萬郁無虞現(xiàn)在的樣子。
而自己正吻著他的臉。十九歲的少年五官冷峻如舊,俊臉比十六歲的少年成熟些了,更瘦削了,更添幾分棱角鋒利的堅毅。
萬郁無虞忽然睜開眼,眼神深邃又決絕。
“別放棄自己…你就是我的希望……”
像他這樣的人,明明能獨當一面,卻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總要靠一些信念活著。
幸好他的希望從來只有她,幸好她只要不死,就不會倒下。就算為了他,她也不能倒。
萬郁無虞忽然推開她,倒退而行,那雙深邃的泛藍眼睛注視著她,卻離她越走越遠。
情急之下,元無憂終于張開嘴了,嘶啞著問他,“還愿意和我走嗎?我?guī)湍慊丶?!?p> 少年不語,只是一味走遠。十六歲的那古勒和十九歲的萬郁無虞,同樣的臉,截然相反的兩種眼神在她眼前交錯變換……
在夢里吻的臉,卻來不到她身邊。
這樣深沉的愛,卻無法得到圓滿。這樣熾熱的感情,卻只能把他燒成火焰,撲向黑暗。
不知前路是大海,會無波無瀾。還是會有草原,讓他的愛給所有人看見。
而柔然汗國,華胥、魏朝的悲壯與輝煌,就在歷史的長河里破碎、沉寂和消亡。新天地里無人知曉,無人問津,舊時代的人還把自己困在過去里,看不清前路了。
元無憂從未這樣內(nèi)疚和后悔!
因為她今時今日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冷漠,帝王家的生性涼薄,把視她如命的“那古勒”留在那年的永巷了。
他之所以還當她是那年永巷的明月,就因為他從未從那夜走出來。太陽照常升起,而他和他的明月都墜落在永巷了。
而她的虞美人,也留在了漠北的草原。
……
元無憂再次醒來時,眼前還是墳塋地,沒有李暝見,也沒有貝爾兩口子。
她瞬間慌了神。
難道她們的死而復生都是假的?不,這場景才不是真的!
她驚慌無措地四下看去,到處打量,卻一轉(zhuǎn)身就瞧見個人。
像一座巍峨聳立的豐碑。
頭罩笠帽,身裹披風。
這人一抬頭,便露出一雙陰鷙果決的褐色鳳眸。不怒自威,睥睨一切。
是她母皇。
再見到元明鏡,連悲憫世人的元無憂都像修了無情道。
她殺人的心都有了!母皇的出現(xiàn),正好給了她一個宣泄口。
“元明鏡!你看看人家的父母怎樣對待質(zhì)子的!你為何這么狠心,絕情?”
即便她直呼自己母親大名,元明鏡也沒惱怒,只出聲低沉,嗓音渾厚:
“不能襄助你的人,若干涉你太多,都屬于害你分心的絆腳石,而他,僭越身份了。”
“你口口聲聲為我考慮,為何我還是過得那么艱難,你謀算到頭來,到底讓利了誰?。俊?p> “一切自然是為了你??!為了將你培養(yǎng)成獨當一面,有野心有狼性的帝王?!?p> “又不是只有修無情道,才能當?shù)弁酰∧阕约汉菪?,沒人性就罷了,憑什么阻撓我的感情?”
“有大愛而無小情,才是真正的無情道。為帝王者,一定要有除我以外,人皆可死的決心。”
聞聽此言,元無憂只覺荒謬。
“呵!可笑?。∧憧纯次疫@日子,在你的謀算下,過成什么樣了?”
“如何?朕嘔心瀝血,步步為營,還不是為給你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