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清晨宴飲
“我也姓細封,為你而死的細封族長,是我兄長。”
說這話時,這細封大姐眼神犀利,語氣不耐。她極力克制,讓自己出聲平靜,那字縫里也難掩燥怒。
元無憂這才全然明白過來。過去細碎的疑點終于串聯(lián)起來了,敢情這都連著的?
白蘭這位姓細封的女首領(lǐng)來者不善,擺明了對華胥國主有意見,但表面上也沒為難她,還為她設(shè)宴慶功,元無憂自然不能拒絕。
于是本該吃早上飯的時候,城中館驛吃起了席。
元無憂再次回到木蘭縣館驛,這個她夢開始的地方時,目之所及只有斷壁殘垣,荒涼破敗,僅存的幾間房矗立在廢墟里,十分突兀。
她最初來時,是女囚,是鄭家姑姑,是蘭陵王的軍醫(yī)、相好……她在木蘭城里曾換過無數(shù)身份,但每次她都有種心安理得,理所當然的賓至如歸。
只有這次,元無憂明明是霸占木蘭城的主帥,卻因左右的黨項白蘭對她不忿不服,而顯得她從未有過的局促拘禁,沒有歸屬感。
甚至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這種感受,直到白蘭這次來的最高統(tǒng)帥,七王女白蘭地趕來,元無憂也沒覺改善。
唯一能令元無憂感興趣的,就是她發(fā)現(xiàn)白蘭這支部落里,有不少人都背著白蘭地身上那種、帶弩機的弓弩,甚至還有一支弩兵小隊。
同時,元無憂也暗暗忌憚起來白蘭這幫弩兵。
白蘭對華胥如今態(tài)度曖昧,偏向哪方也是舉棋不定,既不服她的統(tǒng)率,還桀驁不馴,就算今日口頭臣服了,只恐有一天也會造反。
但元無憂毫不畏懼,甚至有些期待。
只要白蘭有造反的苗頭,給她個借口,她必須得率先繳了她們的械,把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白蘭弓弩,給攥到手里!
還有她們的犀牛皮甲胄。
果然,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元無憂雖然有一瞬間的愧疚,但瞬間就被自己拋之腦后。
她想當土匪已久啊,就是一直拉不下臉。
如今邊境戰(zhàn)事膠著,看似她是被動的,實際上她是最樂于看到戰(zhàn)亂的。
亂起來,她才好渾水摸魚,趁火打劫。
——館驛正殿內(nèi),席間。
這位白蘭七王女倒是跟華胥國主熱絡(luò),還不忘給她引薦阿渡,說是她表弟。
原來阿渡的父親是當今白蘭王、女可汗的同胞弟弟,出身白蘭王室弱水族,母姓蘇毗??上赣H在他幾歲時就過世了,而他母親畢竟是蘇毗王朝的皇帝,就又續(xù)娶了新王后。
白蘭王從前最疼愛弟弟,自然也疼愛弟弟唯一的孩子,弟弟死后,唯恐侄子吃虧,便將他接到身邊來,里外都拿他當王子寵著。
要擱元無憂,她本無意打聽阿渡的身世。但白蘭地是個好看熱鬧的,她聲稱早就聽說,今年癡傻了三年的皇太女一清醒,就在黑水城外打了場硬仗!當時她這表弟也參與了,但又被她收編了,還給他賜了華胥國姓和名字?
說到這里,白蘭地滿眼戲謔,嘴角忍不住歪出笑意地,歪頭打趣著旁邊坐著的小國主:
“在白蘭,只有妻主才能給男娃賜名,你早就對我弟一見鐘情了吧?”
元無憂一臉嚴肅,語氣誠懇:“一見鐘情鐘的都是臉,你回頭看看他,你再問問你自己,這話你怎么好意思說出口的?”
“……”白蘭地下意識扭回頭去,遭了紅臉少年一記要殺人似的眼刀。
她這才悻悻然正襟危坐。
彼時,幾位頭領(lǐng)悉數(shù)落座。
而那位細封部的親戚,姓細封的白蘭女首領(lǐng)挺自來熟,已經(jīng)讓隨行的火頭軍制作了白蘭特色食物,要讓元無憂嘗嘗異域風情。
不僅如此,這大姐居然還找來個羌族男人伺候局!
隨著白蘭羌部的特色菜肴,被魚貫而入的火頭軍端上桌來,最后頭還跟著個羌族男子,一身滴溜算卦的配飾,扭腰擺胯,跳著舞就進屋了。
遠遠一聽見環(huán)佩叮當,再瞧見那優(yōu)美勁瘦的身姿,元無憂就感覺渾身起雞皮疙瘩,瞬間有些無所適從。
進屋這羌男,穿著半袖露臂的羌部服飾,漏著一掐小蠻腰,短裙及膝腳蹬鹿皮短靴,一看就不是征戰(zhàn)沙場的戎裝。
但他扭腰擺胯起來,身上金飾與寶石敲擊作響,確實漂亮,能讓人見之忘俗,暫時沖散了幾分戰(zhàn)亂帶來的恐怖了和哀愁。
隨后,這位年輕的羌男邊跳著家鄉(xiāng)舞蹈,邊轉(zhuǎn)著圈兒跟桌上所有女人熱情碰杯。
尤其殷勤討好女可汗。
即便元無憂一眼看出來了,他就是個伺候局的交際花,活躍酒桌氣氛的一道菜,她還是放不開同流,感到渾身起雞皮疙瘩的不自在。
與其看羌男跳舞,更讓元無憂感興趣的,是白蘭羌兵的弓弩。
尤其是當阿渡和那女首領(lǐng),因落座而把弓弩放在地上時,她忍不住總拿目光瞟過去看。
同在桌上的阿渡抱臂旁觀,全無替男同胞不平的憤懣,倒有些習以為常。
華胥國主剛大戰(zhàn)一場,痛失親友,自然沒心情宴飲賞男色,依舊繃著冷臉端著嚴肅。
即便那個羌男彎腰朝她敬酒,夾著嗓子,拿漢語喊她“女帝陛下再來一杯”,他語氣宛轉(zhuǎn)如唱,尾音帶鉤,身體也一副下位者乞憐的姿態(tài),任誰都不舍得拒絕。
也沒什么放蕩之舉,可就是勾人心魄。
即便如此,女國主也以“立足未穩(wěn),不宜醉酒誤事”而拒絕了。
見她靦腆拒絕,細封女首領(lǐng)道:“阿貍,怎么硬邦邦的,不給國主展現(xiàn)一下你的熱情?”
隨后那羌男便討好一笑,“哎呦”一聲去抱她的手臂。元無憂左臂剛剛二次受傷,痛感敏銳,被人一碰就趕緊拿到另一邊去,躲開了。
細封部首領(lǐng)嘖聲,“按你們中原話,這叫坐懷不亂吧?國主是靦腆啊,還是不喜歡阿貍這樣的?大女人在情場可不能畏畏縮縮,尤其你還是華胥可汗,別讓部下瞧不起你啊。”
元無憂權(quán)當看不懂羌男的勾引,從容鎮(zhèn)定地沖細封首領(lǐng)道:
“飲酒慶祝罷了,何必為難男子。聽聞黨項白蘭民風淳樸,男子再熱情奔放也不該被拿來取笑。朕既為國主,更不能染指良家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