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3碑前敘舊
小孩子一出聲,音色稚嫩又渾厚堅毅:
“知道!如果我們受到外族人傷害了,必須復(fù)仇,未復(fù)仇前蓬首垢面赤足,禁食肉,直到斬殺仇人,才能恢復(fù)常態(tài)?!?p> 少年可汗聞言,深藍(lán)鳳眸更加凜然陰寒。
“很好。等我們拓跋家斬殺叱羅協(xié),得以報仇,便先吃了他的心肝,開葷!”
隨后一群蓬頭垢面的拓跋部人,便高舉手上的白弓,拿羌語高呼——“報仇!報仇!…”
鼓舞完士氣后,小可汗就退下去,為接下來的戰(zhàn)爭做準(zhǔn)備了。
隨后跟過來的,是位白發(fā)蒼蒼、身披漆黑犀皮甲胄的老婦。
墓碑前遍野鋪綠,橙黃、紅粉、白紫等幾色鮮艷的虞美人花開成海,一片一片的,在太陽底下英姿挺拔,生命力蓬勃。
她端著酒杯,將酒灑在碑前的一叢虞美人花枝上,沉聲哀嘆。
“老妹兒啊,咱黨項八部又來中原了,上次是為幫魏朝皇帝,幫天母可汗奪回天下,這次卻是來亂天下的。你說這扯不扯……”
“年輕的族人哪見過這么美的生活?。坎焕⑹囚~米之鄉(xiāng),熱乎的咱老寒腿都不疼了?!?p> “只是近日老是下雨,潮濕的很,當(dāng)年陪老姨勤王保駕的舊傷又復(fù)發(fā)了。怕小可汗再為咱這把老骨頭多操心吶,就老在后方躲懶,沒敢讓他發(fā)覺?!?p> “先可汗…老妹兒啊,你這年紀(jì)輕輕的,咋走那么著急呢?快了…等瞅見小可汗成了黨項的王,中原的皇,就有臉下去見你們了?!?p> 老族長絮絮叨叨地嘮了一陣,便被后頭的年輕女子催促著,從冰冷潮濕的墓碑前扶起來了。又讓其族中晚輩,給老族長好生扶下去。
緊跟著,那個中年女首領(lǐng)就來到了碑前。
她手里端了個酒杯,跟冰冷的石碑撞了一下酒,才仰頭自己飲盡。
隨后就拿綁著盔甲的肩膀、靠在石碑上,跟嘮家常一樣親切地說道:
“誒呦喂,老姐們兒,你不仗義咧……”
“咱倆之前定妥咧,等你領(lǐng)著拓跋部渡過難關(guān),把男人娶回來,就請我去喝酒,擺席三天。到時候你可是兩層皇親國戚的身份咧,我都得借你光咧。就等天母可汗一聲令下,咱們就跟著她殺回長安再造大魏,日他爹咧……”
“沒成想咧,再有你信兒,就是我那好外甥來跟我借兵咧?!?p> 墓碑前的那叢虞美人花,被烈酒澆灌的更加鮮艷。
許是這位女首領(lǐng)的嗓門大了,震的那枝虞美人突然勁挺腰桿,抖去了枝葉上的水珠。
像是深埋在泥土下的老姐們兒,給一土之隔的,娓娓敘舊的老妹妹一番回應(yīng)。
“就憑咱倆這關(guān)系,就算大外甥不帶我來給你報仇,我也自個兒來咧。可其他那幾部的族長,可不是那仗義娘們兒?!?p> “除了細(xì)封部死了族長,要來討說法,她們幾家都過慣了安逸日子,還想趁亂搶奪地盤咧。可我那外甥是好樣咧!他這些年跟少主沒少學(xué)東西,勸人的話都說到人心縫兒里咧?!?p> “他挨個去說服她們,黨項八部在天母可汗走后,再沒這么團(tuán)結(jié)過。他武力也了得咧,他殺猛虎,擒狼王,把那踏雪烏騅都抓了好幾匹給我們養(yǎng)……短短幾年,他就去過天山南昆侖北的老家了,擒鷹捉鵠滴,無有短處咧?!?p> “姐幾個當(dāng)年起早貪黑,給他起那漢語小名兒真沒起錯吧?漢人管符璽叫什么…傳國玉璽?那玉璽就跟咱們白石神一樣,天生就該做天下的統(tǒng)帥!咱們羌族的白石神那古勒,生來就代表了美好和祝福咧!”
“他是個有勇有謀的好孩子,是黨項八部最有種兒咧好兒郎!”
“確實有幾家老家伙不懂事,給他惹事,還有那把火撒在少主身上的瞎眼玩應(yīng)兒,我知道她們就是找借口,吸引仇恨咧,得虧華胥小國主沒跟她們一般見識。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外甥,你的好大兒咧?!?p> “對了,大外甥好像思春咧,我看他跟咱們少主挺有門兒。少主像木姐珠一樣聰明,又有穆都斯的神勇,天神和白石神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咧,她倆天生就該是一對兒!”
“我會替你看著倆孩子咧,要是那丫頭對咱孩子不上心,我也不會眼瞅他當(dāng)深宮怨夫。畢竟大外甥是要辦大事咧,他是黨項王,甚至?xí)翘煜碌耐??!?p> “中原有句老話咋說來著?先到咸陽為王上!咱大西北最荒涼的邊疆,就生出這一朵霸王花,白石神!他那古勒就是傳國玉璽,生來就該制霸在這片、讓他受苦受難的土地上?!?p> 命途多舛,世事無常。
一片異鄉(xiāng)的荒土,就這樣隔絕了昔日的手足姐妹。更是陰陽兩隔,生死永別。
黨項八部數(shù)萬羌兵,隨著小可汗陣前舉杯訓(xùn)誡:“每攻一城先發(fā)檄文,我等為斬首叱羅協(xié)而來,降者不殺,擋者不留!”
而后狠狠地將酒杯摔下,黃沙揚起。
……
經(jīng)此一鬧,黨項可汗“拓跋寧叢”的名聲是打出威風(fēng)來了。
周國同樣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但一聽他姓“拓跋”,又是黨項首領(lǐng),順藤摸瓜追根溯源,自然就能聯(lián)想到,是拓跋元氏西遷到羌部、受華胥管轄的那部分了。
鬧不好和華胥國主,前朝西魏元家也有千絲萬縷的瓜葛。
于是周國在節(jié)節(jié)敗退,打探黨項可汗是什么來頭時,年輕的可汗已經(jīng)殺瘋了。
萬郁無虞讀的書不多,但夠用。前些年他跟著華胥儲君做伴讀和親衛(wèi)時,專攻漢人的史書和兵法,如今正好用得上。
加上黨項部落這幫、華胥最能征善戰(zhàn)的好勇士,他的權(quán)謀和武略帶起黨項八部,便如虎添翼。
黨項素來出駿馬、堅硬嚴(yán)密的犀皮甲,又擅長造弓弩,只不過,昔年在華胥管轄下衣食無憂,又無賦稅,本就兵強馬壯無用武之地,即便經(jīng)歷過了華胥無主,三年動亂,黨項八部也是手足親朋,未曾分崩離析。
萬郁無虞頂著魏朝皇族、華胥親戚的名姓“拓跋寧叢”出來,就不是想小打小鬧,給周國個下馬威,看一看母親的尸骨。
而是要做黨項王。他還要北上長安,做中原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