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生死相隨
未時許,日頭偏西。
北周已攻上西鄂、酈縣兩城,今又兵臨博望城下,意圖奪回博望。
一有戰(zhàn)事,高長恭自然為齊國沖鋒在前。
元無憂這頭剛披上盔甲,蘭陵王已經(jīng)率眾出城了。她快馬追出城外,才攔下鬼面大將。
明明陪他出生入死,征戰(zhàn)那么多次,可這次元無憂舍不得了,怕了,她急的當(dāng)場痛罵:
“上午剛分手你就急著離開,連句告別都沒有,你就恨不得跟我死生不見嗎?”
頭戴鳳翅兜鍪和鬼面的高長恭端坐馬上,語氣嚴(yán)肅地道:
“高長恭的命是屬于大齊的,注定不能與鄭玄女相守了,但我會次次沖鋒在前,守護(hù)身后的大齊和你。即便戰(zhàn)死,我也不會喝孟婆湯,下輩子再回來找你。”
說罷,高長恭還是抬腿滑下馬鞍,臨行前對她行了個雙膝而跪,恭敬地拜別國君的禮。
隨著蘭陵王對舊日心上人這一跪,他身后的將士們也莊重地,一齊沖她行軍禮。
元無憂身披著高長恭所贈的黃金明光鎧,望著眼前這幫視死如歸、信念堅定的齊兵,她在這一刻無比動容。
她想把心愛的男子護(hù)在身后,不希望他去沖鋒陷陣??筛唛L恭把衛(wèi)國征戰(zhàn),視為他存活于世的使命。
高長恭被她扶起來后,頭一句就是:
“我高長恭向死而生,視死如歸,若無凱旋來見國主那日,便……來生再見?!?p> 華胥女帝搖著頭,琥珀雙眸驟然瞪大,溢滿了悲傷,
“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嗎?等等我,我馬上就跟你一起上戰(zhàn)場,你要保護(hù)好自己,我盡快把你撈出來……這不是兒女情長,我只想要攘外安內(nèi)。我愿替你去沖鋒陷陣,我要統(tǒng)一……”
“我也愿替你沖鋒陷陣。我早就看淡生死了,是你的出現(xiàn)才讓我貪戀世間情愛,也讓我堅定了信念?!?p> 倆人四目相對,把所有將士都襯托成了隔世的烽火塵灰。
而騎著馬匆匆趕到城門外的高延宗,就在旁仰望著,兄嫂二人眼中柔情堅毅,逐漸堅定又果決,他意識到,自己插不入這樣的感情,同樣知道了,自己該站在什么樣的位置。
直到士兵催促:“蘭陵王,快出發(fā)吧!”
高長恭這才笑看著她,朗聲道?!俺バ脐嚽?,無人敢配蘭陵王,世間無人再似你,我視死如歸,也待伊人歸?!?p> 高長恭轉(zhuǎn)身前最后一眼,仿佛是永別。
元無憂彷徨地害怕起來世再見。
恐怕要等時空破碎山海成灰,紅顏枯骨,史書遺忘,無盡的輪回……
她暗自發(fā)誓,一定要把高長恭納入自己的國土,自己成為他的頂頭國君,再也不要他沖鋒陷陣,以命相搏。
自從高長恭做先鋒,領(lǐng)兵出城后,騎白馬披甲胄的高延宗,便快步走到她身邊。
元無憂回頭看向身后的高延宗,他依舊是辮發(fā)高束,頭戴抹額,沖她明艷的一笑。
“如果你贏了,我就跟你。如果你輸了,我就跟隨你的腳步,走你的路,殉道?!?p> “跟”這個詞,就不是談婚論嫁,夫妻結(jié)發(fā)時用的,倒有著沒名沒分、私奔的悲情。
華胥小女帝一聽他這番決然、悲壯的話,頓時心口一陣抽搐的痛,她忽然理解了剛才高長恭奔赴戰(zhàn)場時的心情。
只是出征的人,和待離人歸的人換了。幸虧她不是高長恭那種玉碎瓦全寧折不彎,不是一條路走到黑的人。
高延宗同樣不是。
元無憂濃長的眼睫一掀,琥珀般通透的雙眸仰頭望向天空,直視白到刺眼的太陽,幾乎與日光融為一色。
“勸你的話多說無益,我權(quán)拿你當(dāng)激勵罷了,世間不是流傳著讖言玄女臨天子位嗎?我便拼命去讓讖言應(yīng)驗!唯愿亂世終于我手,霸秦強漢,復(fù)興華夏,拼命在當(dāng)世,功在千秋萬代。”
隨后收回目光,望向高延宗。
“幸而你身上有我的意志,你簡直是我唯一的后繼有人,你才適合走霸主,帝王路?!?p> 男子搖頭苦笑,“別像說遺言一樣,我用你白帝城托孤嗎?你的舊情人宇文懷璧就在對面,我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是你?!?p> “擔(dān)心我什么?大不了我倆同歸于盡,不過他大概率不會現(xiàn)身的,他是帥才帝才但絕非將才?!鳖D了頓,她抬手捧起男子的臉,“宇文懷璧是被抽走靈氣的困龍,而你正在復(fù)蘇?!?p> 高延宗順勢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臉上噌,目光柔情不舍,
“他仿佛一生都在接近你,我怕他用感情蠱惑你,擾亂你的決心。我和他不一樣,我也以愛為生,但不憑借愛而活,我像你一樣憑本事獲取所需,自從有了你之后,世間無人堪比你。所以……不管你何去何從,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都希望你贏。”
她琥珀雙眸微瞇,眉眼舒展、帶笑。
“放心,你收到的只會有兩個結(jié)果,一是我贏,回來給你光明正大。二是我死,你改嫁?!?p> 說罷,元無憂抽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扣緊身披的黃金戰(zhàn)甲,踩馬蹬子高坐馬上。
高延宗猶豫了一下,忽然拋下自己的白馬跑到她馬下,沖她高舉雙臂。
“抱抱!”
紅衣金甲的姑娘也俯身,對著馬下的男子展臂,與他隔著馬相擁。
耳鬢傾覆之間,高延宗溫柔熱烈地叮囑,
“等你回來接我,媳婦兒,我永遠(yuǎn)等你。”
元姑娘眸若燦陽,“動真心了?想嫁了?甘愿浪子回頭花落我家了?”
高延宗不舍地拉緊她的韁繩,眸中滿含真切,“你歸,我隨,你死…我陪?!?p> 他沒說愿不愿意嫁,但說出的話,遠(yuǎn)比嫁娶更慎重。
她還保持著彎腰與他相擁的姿勢,后背原本被太陽烤得發(fā)燙,卻因他這句話,陡然渾身汗毛倒豎!
“不行!”她急聲道,“別說傻話!萬一我有三長兩短,你就當(dāng)我從未出現(xiàn)過——”
“不行!”這回輪到高延宗打斷她。他平時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目光堅定,語氣認(rèn)真。
“我不可能忘了你,你不說我是狐貍嗎?狐貍可是認(rèn)準(zhǔn)一個配偶就捆綁終生的,倘若配偶死去,活著的那個只會獨身到死。”
元無憂聞言,啞然一笑,原來他還是只忠貞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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