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原是故人子
辰時,陽光鋪滿比武場,日頭愈發(fā)曬臉。
場地正中立了一塊木牌子,其上刻畫出整個木蘭山的地勢走向圖,并在特殊地點摳出了十二個圓洞,在旁拿小字標(biāo)注對應(yīng)的比賽項目。
山為棋盤臺為子,而中間的窟窿用綠筆填補,左下角擺了三排紅、黑、黃三色棋子,以備接下來贏得首次通過關(guān)卡后回原地,給自己的陣營在窟窿里、嵌上一枚標(biāo)志著所屬權(quán)的棋子。
于是一行十二人,匯聚了諸國少年英杰的獵手們,便圍著木牌躍躍欲試,眾人一看那些比賽項目,基本都把接下的規(guī)則猜個大概了。
就在衣色艷麗的人群之中,各領(lǐng)風(fēng)光的青男少女里,凌然鶴立一位姿容個頭都出挑的黃衫少女,她明明生得張揚奪目、英氣逼人,卻抱著手臂,冷眼觀瞧在眼前小打小鬧的哥幾個。
一副想泯然于眾的安靜做派。
隨著身側(cè)的馮妹妹一聲驚呼,拿小細(xì)胳膊抱住了元無憂的手臂,興奮道“他犯規(guī)!快把他比賽資格取消?。 ?p> 她才看見個顯眼包。
只見蘭陵王隊伍里,有個紅衫少年頂著齊腮的烏褐色短發(fā),圍著那塊木牌轉(zhuǎn)圈打量,就差把眼珠子塞窟窿里了。
而他旋身之際,不僅露出了腰間綁的一張銀皮細(xì)弓,甩出了額前的幾縷銀白劉海兒,還將腦后的一條長生辮甩在眾人眼前。他那條麻花辮子長至背后的肩胛骨,待一瞧正臉,鮮卑少年蒼白英挺的五官嵌著劍眉星目,抿著血色貧瘠的薄唇,面容青稚又冷峻。
正是萬郁無虞。
元無憂剛想出言制止,說好卸甲繳械你怎么還私藏弓箭呢?想暗害蘭陵王還是狗皇帝啊?眼前便閃身過來一個剃發(fā)齊耳的高個子,將他一把推開,手卻拽出了他腰間的弓,嘴里還嘟囔了句什么,見他不給弓還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周國盛產(chǎn)窩里斗和叛徒是吧?
元無憂目瞪口呆,都怕倆人大打出手崩她一身血,趕緊抬腿上前,“你倆別…”
她剛想勒令他們交出兵器,此時又被戴玉質(zhì)面具的黑衣男子搶先一步!
只見宇文懷璧豁然挺身上前,搶身分開二人,直挺挺地站在倆人中間,一手掰住弓一手摁住劍,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左右倆鮮卑漢子瞪得目眥欲裂,他還能目光平靜從容、語氣溫和的低聲威懾:
“休要窩里斗,豈非讓齊國看笑話么?”
相較于其他北周鮮卑人火爆的脾氣,連嗓音都清涼似水的宇文懷璧,更像是個異類,他這樣不合群的人,注定受排擠。
偏偏元無憂當(dāng)年,就是看中了他的清高自傲,覺得這種屎里淘金的家伙,適合金屋藏嬌。不料,元氏王朝覆滅,她失去了鑄金籠的能力,他一個該住籠中的,卻飛上枝頭坐鎮(zhèn)龍椅了。
見此情形,元無憂默默收住了腿。
她被宇文懷璧露這一手震驚到了。不可能!絕對是這倆弟弟讓著他的!他不是柔弱不能自理嗎?居然還有力氣摁住倆叛逆壯漢?
元無憂憑借這家伙身穿的黑衫,可斷定是安德王隊伍的,沒瞧見正臉,他留給人的視線里,只有腦后及腰的兩條、麻花長生辮。
還怪……俏皮的。一瞅就是家里受寵的孩子。
被訓(xùn)誡過后的萬郁無虞,便規(guī)規(guī)矩矩的回到蘭陵王隊伍肅立一旁,他此刻脾氣好的出奇,一臉倔強地抿著唇色發(fā)白的薄唇,儼然一副受氣包的委屈處境,但眼神卻瞥向了元無憂。
少年微瞇的濃黑眼睫里泄出兩道狼似的兇光,那是一雙深藍(lán)色的銳利瞳仁,似乎鮮卑宇文家的瞳色多少都沾點藍(lán),但倆人全然不相似。
元無憂就算再抵觸宇文懷璧,也抵不上對萬郁無虞的厭惡,是一想到他改姓宇文,都替宇文懷璧感到惡心的程度。
倆人并未對視幾眼,就突然聽見遠(yuǎn)處有人高呼——“恭迎判官段左相?!?p> 元無憂這才戛然收回視線。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循聲看去。
被華蓋儀仗簇?fù)淼哪俏蛔笙?,身穿白衫手拿羽扇,翩翩而來?p> 與此同時,他也一眼望見了一道黃衫倩影。
段韶適才處理完皇帝遇刺一事,便匆匆趕來主持戰(zhàn)局。他早聽說小國主要讓一幫人去打狼,其中還有幾個姑娘,本還擔(dān)心這幾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女湊數(shù)也是拖后腿,尤其是蘭陵蕭氏那幫重文輕武的,不像北朝貴女多是文武兼修,提槍躍馬不在話下,此舉定是陛下強人所難。
可當(dāng)他瞧見一個黃衫小姑娘立在蘭陵王旁邊,她身形挺拔眉宇英氣,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將威儀,他恍惚間又見到了那位黃袍加身的女帝。
尤其她側(cè)臉輪廓,猶似四十年前的驚鴻一瞥。
段韶登時愣住了。
他腳下步履生風(fēng),難掩內(nèi)心的激蕩,尚未走近那抹黃衫,小姑娘便和眾人一齊沖他行禮。
“恭見段左相?!?p> 段韶端詳著眼前微微躬身的小姑娘,她幼態(tài)英挺的臉上神情嚴(yán)肅,堅毅的鳳眼又大又亮。
就在高長恭以為段左相是不知她國主身份,不滿這位鄭玄女行禮敷衍時,段左相就跟看不見其他人似的,直奔她來了……
“姑娘你…可曾聽聞西魏太上女皇元明鏡?”
元無憂迎面撞上了這位段左相激蕩的目光。
段韶少善騎射,有將才,如今身穿儒衫都擋不住其發(fā)達(dá)的長臂,挺拔的腰背,儼然是位沙場儒將,雖年過五旬,鬢角仍不見一絲白發(fā)。
毫不退避地與段韶對視的小姑娘,此刻唇角微仰,琥珀似的眸光如兩汪流淌的醇酒,“華胥風(fēng)姓元明鏡乃是家母。晚輩名既曉,字無憂?!?p> 他這才了然地點頭,頓時感慨不已。
“難怪有故人之姿,原來是…故人之子。”
四十來年匆匆過隙,當(dāng)年一同打碎末代北魏王朝,各自割據(jù)稱王稱霸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已是各自兒孫們的天下,自有另一輩人群雄并起,像高氏這幫開竅早的,都有重孫了。
還說宇文懷璧他爹宇文黑獺當(dāng)年,也是北魏攝政長公主的部下,如今孩子也有孩子了,就剩這位風(fēng)流女帝的獨苗女兒還年幼,輩分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