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庚臨行涼州前,只身來了文淵閣與無憂道別。
他是臣,她是君。陸庚來到大元已然意識到自己倒退回了尊卑分明的古代??粗@張與前世李無憂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陸庚有些膈應(yīng)。
即便如此,他依舊掀起衣袍重重叩頭拜跪道:“臣陸庚,謝太女殿下提攜之恩,今日特來拜別殿下,愿殿下保重鳳體。”
從正五品中書舍人將為七品涼州參軍,卻不能怒,也不能爭辯。
昔日長安城玉立如松,笑如朗月的少年,臉龐上一絲飛揚的神采也看不見了。
不,前世的陸庚是西裝筆挺,精致到發(fā)絲一根不亂演講方案的都市精英。他站在匯報臺上永遠(yuǎn)氣定神閑,對答如流。
此刻,卻俯首叩頭向她行此大禮。
無憂為外放陸庚而感到一絲內(nèi)疚:“陸大人請起。涼州因戰(zhàn)亂困頓數(shù)十年,陸大人此番前去,是涼州百姓的福氣?!?p> 是涼州百姓的福氣,給陸庚那是不敢不要。
“臣此番前往涼州,必定不負(fù)殿下所托。”陸庚也跟著客套。
兩人寒暄了幾句,發(fā)現(xiàn)共同語言少的可憐,陸庚本就醉心詩書不擅長交際,在上司面前更加沉默寡言。陸庚起身,向無憂行禮告辭。
無憂擺擺手讓他去了。
涼州,在大元,種地不太行,放牛羊常常被戎狄打過來牽走,總而言之并沒有什么立身所在,所以異常窮困。
無憂特意給陸庚挑的好地方。涼州的奏折總是哀嘆:“沒銀子?!薄叭值掖蜻^來了,女帝救命!”“沒糧食?!?p> 多鍛煉人的好地方。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但凡有點長足發(fā)展,父母官都能位列州志第一頁。
朝顏一直回避見到陸庚。今日七夕,京城有花燈會,張燈結(jié)彩煙火璀璨好不熱鬧,眾多有情人還會乘畫舫夜游。無憂勸說朝顏不必糾結(jié)于情事,破除執(zhí)念享受人間煙火日常。
朝顏被說得心動,換下了常穿的束腰騎裝,細(xì)細(xì)打扮了一番。那織錦多格梳妝盒已落了許多灰,今日才有了用武之地。宮人為她選了白色輕紗羽衣,其間用絲線繡著許多翻飛靈動的蝴蝶。盤成髻的頭發(fā)垂如瀑布,重新挽起成時興的樣式,發(fā)間簪著栩栩如生狀如蝴蝶的金翅發(fā)簪,同色的流蘇步搖。
宮人又細(xì)細(xì)修了修眉毛,用翠螺黛勾勒出遠(yuǎn)山眉的樣子。朝顏膚白,只消撲上一層粉遮蓋瑕疵,而后以胭脂為腮紅,口唇也一并描摹仔細(xì)。
烏發(fā)碧眼唇紅齒白,好一位顧盼生輝的美人。
朝顏看著銅鏡里的自己,也一時無法適應(yīng)。
無憂瞧了瞧自己的美人妹妹,心下歡喜:“朝顏如此青春靚麗,風(fēng)流倜儻,與七夕佳節(jié)最是相配!”朝顏眼波流轉(zhuǎn)忽然嬌羞起來:“無憂姐姐說什么呢,陪我一道出宮賞玩吧。”
無憂無奈攤手:“公事繁忙,文淵閣的奏章堆積如山,耽誤一刻太師便怨我誤了國計民生,哪兒敢放肆去玩?!?p> 朝顏也不強(qiáng)求:“那好吧,我?guī)Щ艚o姐姐賞玩!”
“去罷!”
七夕,長安城的街坊花燈如晝,人群熙熙攘攘,鵲橋更是擠滿了賞玩的游人。
朝顏提著燦蓮花燈在街市走著,忽然河畔傳來琴聲,吸引了不少女子駐足。一向愛湊熱鬧的朝顏將花燈交給侍衛(wèi),提著裙子便小跑了去。
畫舫飄蕩在河中央,船頭坐著穿著云緞錦衣華彩斐然的少年,青絲半綰,用羊脂白玉簪子攢住,其余自然垂在兩側(cè),發(fā)絲與發(fā)帶被風(fēng)吹起,顯得慵懶隨意。
少年抬頭環(huán)顧河岸兩旁,目光一滯落在一襲白色羽衣的少女身上。
少女見到陸庚都大聲驚呼,人群喧鬧異常。
陸庚并不言語啊,又坐下擺好古琴,悠悠琴聲響起,仿佛能撫慰人心,橋上的喧囂此刻停了下來。少年瘦削分明的手指在琴上撥弄,他今日的心意已經(jīng)昭然若揭。
此刻彈的便是《鳳求凰》。
昔日司馬相如為求娶卓文君而作,今日陸庚也借此再度表明自己的心。
繞是朝顏裝作不識,又怎么聽不出弦外之音。鳳求凰,心悅君兮君知否?
就是太明白陸庚的心意,朝顏才困惑。她流連情場未曾真心相許,便從未知曉什么才是真心所愛。她只留戀身邊有人作伴不孤寂,求取那片刻的溫暖。
那日割袍斷交,便是因為陸庚的眼眸太真摯,亂了朝顏的心。
一曲畢,陸庚示意船夫??堪哆?。朝顏見陸庚靠近,便轉(zhuǎn)身隱入人群,消失不見。
如夢似幻。陸庚撇下琴和侍從起身追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