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活鬼的由來(一)
顧涼回屋把背簍的東西放好,清洗了一點李子,切了些西瓜,又搬出兩個小板凳,示意月夕坐下。
此間雖是夏日炎炎,可正如顧涼所說,季節(jié)管不到他這里來,所以屋外還吹得陣陣的涼風,伴著蓮花的芳香,說不出的愜意。
顧涼剝著從池塘里掐斷的蓮蓬,道:“可你知道嗎?所以的鬼都是由人變得?!?p> 月夕心頭一怔。她當然知道人死為鬼的道理??深櫅雒髅鬟€活著,就已成了殺人如麻的惡鬼。
“我娘曾是滄瀾丞相之女,只因她的姐姐喜歡上太子,家族就鼎力支持太子繼位,誰知太子登基后過河拆橋,以謀反罪誅殺相府所有男子,而女眷則沒入教坊為妓?!?p> “她那個愚蠢自私的姐姐受不了打擊,一了百了,自戕冷宮。而我娘則是沒入賤籍,成了人人唾棄的官妓?!?p> “可你知道嗎?她其實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那個人還是定國侯府的小侯爺,定國侯府手握免死金牌,可赦免族內一人死罪。”
“但凡那個男人肯如約履行和我娘的婚約,她就可以不去教坊司??墒裁磧汕橄鄲偅楸冉饒缘降讛巢贿^權勢利益。”
“十里紅妝,佳偶天成。那個男人與皇室公主婚配那一天,也是我娘被沒入教坊司為妓的那一天。和她姐姐的自我了斷不同,我娘她選擇一條最難的路,那就是忍辱負重的活下去?!?p> “至此世上便少了一個知書達禮的相府才女,多了一個名動天下的教坊名妓,她的客人們形容她,艷絕人寰,嫵笑中帶著幾分薄涼,幾分桀驁,令人心碎?!?p> “時光荏苒,幾年過去。那個男人已經子承父位成為了真正的定國侯爺??尚λm然娶了嬌妻納了美妾,可心中一直都忘不了我娘。于是他也去了教坊司,用金錢換得了和我娘的一段露水情緣。”
“后來我娘就懷上了我,可她依舊拒絕了他要納自己為外室的請求。她愿意做迎來送往的青樓女子,卻不愿做被他人圈養(yǎng)在籠中觀賞的金絲雀,雖然前者和后者相比要好上太多,畢竟做一個人的玩物,到底比作一群人的玩物強的多,可她自有她的傲骨。”
“我想她大概是知道人性是不能托付的。她若是答應成為侯門的外室,自然可以衣食無憂,富貴榮華,可我卻要生活在恥辱之中一輩子被人瞧不起。當所謂的深情被耗盡,剩下的只有羞辱和不堪。”
“所以與其成為怨婦幽怨死去,還不如讓記憶停留在最美的年華。后來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她成為了那個男人心頭最刺目的朱砂痣,甚至臨死都在虛偽地呼喚她的名字。”
“雖然拒絕成為外室,可我娘依舊做出了她的選擇。一天夜里她趁人不注意放火燒了教坊司,偽裝成自己葬身火海的假象,實則逃出生天吞炭毀容,拋下驚艷容光,貴族追捧,遠走他鄉(xiāng)做起了漿洗衣物的丑陋農婦??晌抑肋@已經是她能為我爭到的最好的命?!?p> “比起終身要生活在卑賤陰影下的侯府外室之子,清白的名聲和海闊天空的自由,我的未來就可以擁有無限可能?!?p> 月夕不禁敬佩起了顧涼的母親。雖然她曾今也曾調查過顧涼的身世,可卻沒有他親口訴說來的震撼。
身處泥濘,卻艱難求生,不愿放棄生命的希望,不迷失恩怨情愛,卻又愿意為了為自己的孩子以血肉之軀向無情的世道殺出一條血路。
毫不夸張地說那是一個異常果敢堅強,卻又充滿智慧的女子。
“在鄉(xiāng)下的時光是真苦,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塊紅燒肉,可有娘在身邊,可以盡情玩耍,不懼任何風雨。毀了容的娘臉上都是猙獰的疤痕,聲音也很喑啞,可她是世界上最好最溫柔的人。”
“她給我做紅燒肉,給我縫補衣物,為我梳頭。她給我取名字叫顧良,良善的良。娘她希望我長大以后可以做一個頂天立地,正直善良的人?!?p> 這是月夕第一次在顧涼眼中看到淚光,可即便如此他依舊笑著,如陽光明媚燦爛,讓人看不到陽光背后的陰翳和悲傷。
“可是一切在我五歲生辰的那一年,什么都完了。一個村民闖入我家中企圖凌辱我娘,卻被她反抗用頭上的木釵刺死了施暴者。而她自己也被村里抓走,送到縣衙?!?p> “死者的婦人又在堂上撒潑哭號,誣賴我娘勾引他丈夫不成謀財害命。那審案的縣官見我娘貌丑,又身無長物,竟直接判了她斬刑。縱然我娘當堂說出了她和侯府的瓜葛,可那也只延長了她的三月壽命?!?p> “縣官差人朝京城的侯府送信,確認她是否是侯府的逃妾,可等來的結果卻是否。三月后,我娘被依律處死。”
后來他才知道縣官的求證信并沒有落到他那個生父的手里,而是被正室扣押焚毀。從他娘入獄到被斬首示眾,那個男人從來都不知情??赡且琅f改變不了他該死的賤命!
“我在后面邊追邊哭,看著那些圍觀的人朝我娘的身上扔爛菜葉,更有惡毒的朝她身上扔石頭,辱罵她。明明她在獄中已經遭遇了非人的折辱,可他們還是要欺負她。”
“我下跪磕頭,頭都磕破了求他們放過我娘,可那又有什么用。我娘出事之后,我家里值點錢的東西都被村民里暗地里洗劫一空。我靠著吃樹葉和狗都不吃的餿飯為生,餓的面黃肌瘦,甚至都湊不起一碗可以給我娘壯行的劣酒。”
“臨刑前,娘用最溫柔的聲音告訴我,不準哭,要笑著活下去,因為世人皆是欺弱怕強之輩,你越示弱,他們便越欺你,只有堅強,只有笑,他們才會怕你?!?p> 他娘用生命的最后時刻教會他心狠薄涼,雖然殘忍,可那已是她最后能給的保護。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活得更長久一些,就必須為他打造世上最堅硬的盔甲,冷凍他的心。
因為往后余生,他只有自己一個人,她寧愿他狠心薄情,也要他少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