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糧草不足了。”王經踱步到了柳勐的身側,與他一起站在城樓之上,遠眺西北方向的漫天黃沙,“我們的大軍也不能再往后退了,后面就是荼苴?!?p> “十日前不是剛送了一批?”
“那些個貪官污吏伶不清,到如此地步仍將手伸向輜重,粳米摻雜沙粒,虧他們能想得出來。西北大軍足有十萬人,每日的消耗不斷,最近幾日逼的弟兄們都勒緊了褲腰帶,就著碗底里十根指頭都能數的出來的米粒粥喝西北風!”
“糧草自盛京經山西、陜西、甘肅三省,歷大小關卡上百,積少成多,再多的糧草也經不住這般盤剝。到了弟兄們的手上,便成了這十不存三的境況?!?p> 王經頹然長嘆:“若是失去了荼苴城,大齊再無精良馬匹以供對戰(zhàn)柔然?!?p> 西北的風干裂,吹在人的臉上能刮起一道紅溝,哪怕是八尺大漢,也抵不住那日夜持續(xù)的疼癢,在城門樓上待的久了,柳勐時不時地用粗糙的手背摩挲著泛著干皮的臉頰。
“這個給你。”柳勐默然,與王經齊齊的站成橫著的一排,沉默著聽西北烈風在耳旁鬼哭狼嚎。兀的,王經隨手一甩,將手中的盒子甩向柳勐在的地方。柳勐雙眼仍望向前方,右手卻是猛的一抬,將王經甩的東西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喲!身手真不錯。”王經轉過頭來,促狹的調侃了柳勐一句,“我還當鄴城的溫柔氣兒能熏軟了大將軍的鐵軀,可惜,可惜?!蓖踅涀炖镎f著可惜,卻是一折紙扇,遮了鼻嘴,漏出笑彎了的眉眼,完全不像是他所說的那回事兒。
“休得胡鬧?!绷鲁亮嗣佳郏醒鄣娜硕寄芸吹贸鰜?,他眼底里藏著無奈,明顯是在縱著??稍撜f還是得說,“太祖皇帝下旨,不許官員將領押妓,如有犯,斥罰為輕,重則入獄?!?p> 王經正了正色,肅了眉眼:“我知道,那位想把你困在盛京呢?!币皇俏鞅睉?zhàn)事吃緊,柳勐這一回京,還不知道有沒有返回西北的可能。
柳勐倒是不覺得怎樣,只要能讓他再返西北。于是沒再回應王經,低頭看向手里的盒子,初一眼,柳勐眼睛猛的瞪大,耳尖一瞬間就紅了,茫然無措的把繪著裸露半邊衣袖的仕女圖盒子往王經手里塞。
“哎哎哎,別嫌棄啊。城里頭的小攤上只有這么一盒潤膚膏了,這么個玩意兒前些年在盛京也就值幾文錢,到了這西北,翻了幾十番,花了小爺一兩銀子呢。”王經嘖了一聲,晃了晃腦袋,感嘆句,“可真是無奸不商。”
“莫再胡言?!绷录t著耳尖輕聲呵斥了王經一下,“你也是商戶出身的。”
“我知道?!蓖踅洈[正了臉色,“京城是怎么想的?竟把你從去歲年末留到了今年年中,細數西北將官,能壓住柔然的屈指可數。更遑論把你困在鄴城無所事事,倒不如來這兒陪著我吃土?!?p> “鄴城出了事,需要我坐鎮(zhèn)。”柳勐也肅了神色,“去歲陜省官員的事兒鬧得本不算太大,可正好趕上了京察,皇上大怒,下令徹查,裁撤了與地方有所授受的京官,使得京城一度人人自危?!?p> “該查辦的查辦,該治罪的治罪,鬧得人心惶惶,直鬧到了立夏?;噬先チ诵袑m避暑,才把這事兒緩了緩,若非西北戰(zhàn)事緊張,我也不好離京。”
良久,王經抬頭望著被烏云籠罩著的蒼穹嘆息一聲。
“屬下見過大將軍,見過王軍師。”來者身披銀甲,頭戴紅纓盔,面容周正剛毅。
“可有事?”柳勐轉身問。
來者不知從何處掏出了個還在咕咕叫著的雪白鴿子,雙手合握攏著往前遞著回稟道:“京城里的消息,這是信鴿?!?p> 柳勐夜間視力了得,拆下綁在信鴿細腿上的隱秘竹筒,放了信鴿,卻沒有立即拆開竹筒。
王經見狀主動請辭,柳勐也回了主帳,湊著燭光紙條上的墨字隱隱綽綽顯出:皇后親征,糧草隨行。
三日前太極殿
言官上諫參奏前線敗戰(zhàn),首當其中就是大將軍柳勐,參他不與柔然對打、二心誤國??蓻]料到高恭聽到此話勃然大怒,在太極殿里摔了硯臺,斥聲反問:“朕得爾,以為何?”
留下此句呵斥,高恭怒而甩袖離去。
高恭不是善戰(zhàn)的明慶帝,也不是勇武的瑞昭文太子。若不是明慶帝只有兩位嫡子,而嫡長子,也就是瑞昭文太子英年早逝,明慶帝不會把大齊匆匆忙忙交給一個從未聽政、學過帝王學術的王爺。
高恭發(fā)怒怒的不是言官參柳勐,而是觸及戰(zhàn)事,觸及了高恭那根脆弱的神經。
皇帝需要文武雙全,太子也是,唯獨王爺皇子不需要。
高恭是王爺,哪怕做了半年的太子,三年的皇帝,披上了那層皮,他依舊不是嫡長子,哪怕他再怎么努力,在朝臣眼里,他始終抵不過那個郎艷獨絕、文武俱全的瑞昭文太子,他一母同胞的親兄長。
早朝伊始,言官上前一步,滔滔不絕的發(fā)表了在他看來柳將軍在前線犯的罪錯??谌魬液樱~不復言,一盞茶的功夫都未能停歇,直說的在場諸位有一個算一個的兩眼直冒蚊香圈。
“柳愛卿被先帝稱為國之重臣、大行之時將國之重事再三托付之人,豈容爾等搬弄是非、張口污蔑?!蔽涔倏床幌氯ィ谅暦瘩g。
丹墀之下站著的言官極為有骨氣,不懼武官鋒利的眼刀朗聲直言:“臣非是不敬太宗皇帝,而是柔然兵臨西寧與景泰城、攻城之戰(zhàn)迫在眉睫。我大齊兵強馬壯、糧草充足,柔然武器遲鈍、亦無糧草。面此情景,柳將軍閉城門而不出,畏戰(zhàn)不前,任由鼠輩叫囂,實在荒唐!”
武官氣的咬牙,卻也無法據理反駁,柔然兵臨城下為真,柳將軍閉城門而不出也為真,除了韜光養(yǎng)晦,又怎么去解釋。
武官說不通,卻是氣的心癢癢。柳勐不在,武官以英國公為首,文官以丞相李贄安為首,文武皆持朝笏,目瞪對方,恨不得生啖其肉。
以至于高恭發(fā)飆,怒摔硯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