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下起了雨,陶月兒和花伶抬著小棺材上山的時候,院子里的孩子們都站在樹下,靜靜的看著。
他們的眼神里是陶月兒熟悉的情緒,害怕和不舍交織在一起,充斥著對未來對死亡的恐懼。
雖然他們都早已經(jīng)接受了活不長久的這個事實,可每當看見小伙伴離開,總會在想,自己會不會就是下一個?
死亡之后真的能迎來團聚嗎?
那個未知的世界讓人充滿了恐懼和害怕,可是他們卻沒有辦法逃離。
花伶和陶月兒將水笙葬在了山間,一個植滿了桃花樹的林子里,比起破落的疫癥所來說,小小的墳冢佇立在十里桃林中,已經(jīng)算是躺在了世外桃源。
對水笙來說,她自由了。
二人下山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
陶月兒經(jīng)常上山挖筍子和野菜,對這里很熟悉,大步走在花伶前面。她本意是為花伶帶路。因為她下意識里,她總覺得花伶比自己小,是個弟弟,需要她的保護。
花伶也沒拒絕,沉穩(wěn)地走在她身后。
傍晚的山林間祭起一絲絲薄霧,最后一絲太陽落下,黑暗籠罩著,卻并不全然黑暗。一路上都有些綠瑩瑩的火光,在道路兩旁,為二人指引下山的道路。
陶月兒覺得很幸運,指著那些綠光,新奇道:“你看那些光,好漂亮呀,是螢火蟲嗎?但是好奇怪……還不到季節(jié)呀?!?p> 陶月兒嘰嘰喳喳,花伶不勝煩擾,淡淡道:“那是鬼火。”他忍不住的翻白眼,就差沒罵她是個文盲了。
“什、什么?”陶月兒驀地一驚,立即停下了步子,悄然跟在花伶身后。
“鬼、鬼火?”陶月兒顫抖著牙關,有些不敢相信。
花伶肯定地點頭:“就是鬼火?!?p> “也就是說,這兩邊都埋葬著……尸體?”
“嗯?!被嫔裆匀簦z毫也沒擔心自己的坦白會嚇到陶月兒。
陶月兒默不作聲的牽起了花伶的衣袖,讓他走在前面。
花伶冷笑一聲:“現(xiàn)在知道怕了?”
“……嗯。”
“怕也沒用,總有一天,你會習慣的?!被胬溲岳湔Z,半點安慰的話語都沒有,但他卻悉心的看出,陶月兒有些挪不動步子。
自從知道這漫山遍野的綠光是從尸體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后,陶月兒恨不得閉著眼睛走路,再也不要看見這滿山的幽幽綠火。
但山路崎嶇,怎么可能不注意腳下?
她為了不碰到那些火光,只能緊緊拖住花伶的袖子,跟著他走。
但袖子空蕩,總不是那么實在,二人之間的距離并沒有很近。
陶月兒沉重地呼吸和緊張的身軀時刻提醒著花伶——她很害怕。他們下山的速度可以用龜速來形容。
為了能早日下山,花伶嘆了口氣,蹲下了身。
花伶:“上來吧?!?p> “啊?”面對花伶突如其來的俯身,陶月兒有些不解。
這是什么情況?
“我背你。”
什么?!
陶月兒一臉驚訝,但花伶卻沒時間再跟她廢話,不容她拒絕,直接把她往肩上一扛。
二人就著滿山鬼火,從容下山。
……
……
下山后,陶月兒已經(jīng)滿臉通紅。
“你是害羞了嗎?”花伶直接問她。
這一句,讓她更加臉紅了。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是害羞?!?p> “那你臉紅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覺得,要一個弟弟各種幫扶,實在是可恥。我比你大那么多,理應照顧你才是?!?p> “……”
花伶淡淡道:“你是怎么認為,自己比我大的?你好像并沒有問過我的年紀?!?p> “這還需要問嗎?”陶月兒張大了嘴,夸張道:“只要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我比你大不少吧?”
“是么??墒朗聼o常,或許你以為的,并不是事實呢?”花伶說完,嘴角揚了揚,不等陶月兒開口,便岔開了話題:“早點睡吧?!?p> “嗯,好?!?p> 花伶轉(zhuǎn)身就要走,陶月兒卻注意到,他的鞋襪和衫擺滿是泥土,顯然是剛剛下山的時候蹭的。
花伶素來講究,要他這樣歇息,顯然是不可能的。
陶月兒心里過意不去,叫住他:“我?guī)湍惴畔丛杷桑愕男m都臟了。你會睡不踏實的?!?p> 花伶停住步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襪:“……”
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回頭,只點了點頭,說:“好?!?p> 澡堂在柴房的對面,孩子們因為身上的爛瘡不能沾水,都只能用草藥水擦身,所以澡堂幾乎只有花伶會用。
澡堂里置著一個木桶,可以容納一個人,陶月兒在廚房里燒了兩鍋水,再兌了些冷水,調(diào)制好適宜人體的溫度后,回頭便見花伶站在門邊,右手撐著墻壁,頭倚在右手臂,靜靜的看著自己。
屋子里氤氳繚繞,熱氣撲鼻,透過煙霧看花伶,他的眉目更多了一分飄忽的美感,輪廓被模糊,只有那一張殷紅的嘴唇格外分明。
“水放好么了?”花伶問他。
陶月兒愣愣地點頭:“放好了?!?p> “多謝?!?p> “我先走了,你慢慢洗。”
“好。”
陶月兒說完,便離開了浴室。
門外,是春天最多見的雨夜,淅淅瀝瀝,潤物細無聲。
很快,入水的聲音傳來,陶月兒為他關門的那一剎那,不經(jīng)意的抬頭,就看見花伶露出光潔的肌膚,舒服的躺在浴桶里,閉上了眼睛。
一剎那的時間,足以看到他無瑕的身體。他修長的脖頸和玲瓏的鎖骨在水蒸氣里若隱若現(xiàn),極為誘人。
這樣潔白美麗的身體,怎么可能被大火燒過?
那個夢境里的孩子……只怕是這亂葬崗上不知誰人的過去罷。又或者根本就只是一個夢。
陶月兒原本因撞見他的美貌而感到燥熱的身體在聯(lián)想到夢中孩子的時候,倏地冷靜下來,胸口就像被重物擊打,鈍痛不已。
還好只是一個夢……如果是真的,她會不知道該如何宣泄這一份絕望。
她隔著千山萬水和不知光陰幾許,也仍能感覺到孩子的孤獨和無助,還有那揮散不去的沉沉怨恨。
花伶的過去,一定不會是如此黑暗和慘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