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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亂世之傾國權(quán)臣——高澄傳

第二十七章:大將軍立志論人材(二)

  誰都沒有想到高洋有這樣一個答案。這是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也算是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魏帝元善見和宦官林興仁在高洋一前一后都有點沒反映過來地看著高洋。元善見對高洋原本沒有什么映像,但見他說話這么率直粗疏,心機全無,此刻忽覺看他親切許多。林興仁心里卻是大大的訝異,沒想到那樣完美如天人的大將軍高澄竟然有這樣一個略近憨直而普通到讓人無法有映像的親弟弟。他不由得對這個“親弟弟”多看了幾眼。

  高澄猛然聽高洋提起“上黨太守李希宗之女”,覺得甚是耳熟。仔細一想,突然記起了在晉陽騰龍山漫云閣的事。這才記起,他從晉陽趕赴鄴城時,當時月光因傷未愈,還住在他的書齋里。這一丟開,到鄴城這么久,已經(jīng)把這件事、這個人忘得干干凈凈了。再提起,她居然已經(jīng)成了弟弟高洋的“意中人”。

  高洋看長兄并未有什么言語,才略微放心。因為他知道,長兄再有心機再有城府也不是心思陰險之人。

  只有蕭瓊琚,心里已是極為傷心。不想自己堂堂的梁國公主,被魏國皇帝一會兒推給大將軍,一會兒又推給太原公。更為難堪的是大將軍也好,太原公也罷,竟然個個有理由再把她推出來。梁國國體何在?更別提她自己的顏面了。

  “陛下和大將軍想必有要事,容吾不恭,先告退了?!笔挱傝⒉坏仍埔娬f什么提步便走,也沒再看高澄一眼。

  羊舜華也默默行告退禮,緊緊跟在蕭瓊琚身后去了。

  元善見按捺著心頭隱痛看著蕭瓊琚背影離去一語未發(fā)。高澄則是成竹在胸般也未置一辭。

  直到蕭瓊琚和羊舜華全都背影消失,元善見才隨意問道,“大將軍到內(nèi)苑來尋找孤,究竟有何事?”他對什么大魏社稷,什么國家大政,已經(jīng)提不起興趣了。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擺設(shè)而已,既然高澄有問,不如早點回復(fù)了他,好讓他盡快出宮去。他此刻已經(jīng)是身心俱疲了。

  “臣確是有要緊事?!备叱螀s已經(jīng)一瞬間就把剛才的事丟在了一邊完全進入狀態(tài)了。“陛下立后雖是國事,也是家事。若論與南朝梁國聯(lián)姻結(jié)盟以抗長安,不是不可為,但也只是一時之策。除了南梁,北尚有柔然,難道陛下逐一和親,都娶來并立為皇后?就算荒唐尚可,也是解一時之困,說到底不過是各取所需,各有利用,人心難測怕也不是長治久安之策。況且,既然陛下做得,那長安之主因何做不得?宇文泰極富心機,滿腹謀略,只怕能做得更好?!备叱我贿呎f一邊走至欄板前,倚著向遠處眺望。

  “大將軍確是深謀遠略。”元善見不得不心服口服。原來覺得高澄不過是個黃口乳兒,籍父之力謀得高位,除了姿貌過人其它毫無可取之處,看來竟是自己大大地錯了。他不得不發(fā)自內(nèi)心地動問道,“大將軍既有此一問,想必已有良策?!?p>  “臣無良策?!闭l知道高澄爽快答道?!俺家膊幌肴ハ胧裁戳疾???嗨紤?yīng)對之良策終是把心思放在別人身上,求人不如求己,陛下何不想想中興社稷的強國之策?若是大魏復(fù)先祖雄霸天下時雄風(fēng),就是滅了長安之篡逆者又有何難?彼時更別提南北梁國、柔然之輩,必是蜂擁歸附?!?p>  元善見心頭一熱,脫口問道,“大將軍為何要對孤說這些?”

  高澄一怔,元善見有此一問實出他意料之外,但也脫口便道,“陛下是大魏之主,難道只關(guān)心和親之事?不關(guān)心社稷之安危?天子當心懷天下,陛下只心系一小女子耶?”

  元善見忽然鼓起勇氣道,“大將軍知道孤心系于她一身,孤也明白大將軍于她有意,大將軍就不怕孤真的立她為后嗎?”

  高澄聽了卻毫無怒色,從欄板邊走到元善見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元善見道,“陛下又玩笑了。她心系于臣一身,非別人可奪也。”

  元善見不敢再爭,終于把臉別過一邊,然后也走到欄板邊,裝作向遠處眺望?!按髮④婂劐刂怨率锹犆靼琢?。只是大將軍究竟是要孤如何中興社稷?”

  高澄心里嘆息一聲,淡淡道,“與長安宇文泰這一戰(zhàn)是免不了了。恐怕就是來日烽煙燃起時也唯有自強求勝,南之梁國北之柔然必是靜以觀變從中取利,順風(fēng)搖擺之際能不與我為患已是幸事。既如此,當以今日始,以重兵戈。豢養(yǎng)軍士過多必是重負,恐力難支,不必擴充人數(shù),只要有良將精兵即可。先于戰(zhàn)之前于今日多思之,至?xí)r不會措手不及即可。必要時可先發(fā)至人,出奇制勝?!?p>  “大將軍若思良將,可有人選?”元善見忽然看了一眼一直靜立一邊的高洋。

  “若論選材,大魏才華卓著者不計其數(shù),只是都因風(fēng)蔽日難以讓陛下選用?!备叱嗡朴兴?。

  “這是為何?”元善見訝然。

  “陛下豈不知如今選材不重人材嗎?”高澄毫不避諱地坦然道,“重年貌,重履歷,唯不重材,更何來有用之材。更有甚者,御史中尉高慎之流,竟真是以國為家,其選中的御史不是親戚故舊,就是鄉(xiāng)黨族人,以此輩在軍監(jiān)察武職官吏,臣不知高慎竟是要將國之軍士收為己用嗎?還是早有叛逆之心,先從此而始?”

  這話把元善見嚇得不輕,嘆道,“竟有此事?幸得大將軍先已察之,孤竟渾然不覺。全憑大將軍裁處?!毕肓讼胗值?,“大將軍不如找人替換高慎之職。”

  當然,高澄也知道自己說的有些危言聳聽。但選材之論確也如此,不過是趁此機會泄心頭之忿也是有的。他心里自然也有分寸,以高慎的資歷地位,一定不會被即刻罷職,先找個機會冷一冷再做決斷。

  “既然陛下以臣為吏部尚書,臣必然為陛下簡拔忠良的才學(xué)之士以遺社稷?!备叱晤D了頓,“陛下也不必為了高慎之流過于憂慮,親賢臣遠小人,疏而遠之以至日后不用便是了。御史中尉之要職,臣必簡拔力所能及者任之。只是高慎之流厚積年資,以此為據(jù)以任高官者甚多,于社稷之興無助有時反以為患倒是大事。”

  立于高澄身后的宦官林興仁聽得仔細,不由自主地抬頭看著高澄的背影細思。誰知恰巧立于長兄高澄身后的太原公高洋不知何故忽然轉(zhuǎn)過身來,一眼看到林興仁。林興仁觸上高洋略有陰鷙的眸子,心頭一寒,趕緊低下頭躲閃。

  “孤聽說如今大將軍都成了孟嘗君了?!痹埔姽首魍嫘Φ卮笮Φ馈?p>  高澄也有意做作出一個微笑道,“陛下贊譽臣不敢當。陛下是聽何人說的?”

  這次元善見反映奇快,立刻便笑道,“如此美談早就傳之千里,孤如何能不知?還用等著人來專為此事回稟?這次倒是大將軍玩笑了?!?p>  “無奈,無奈……”高澄故作矜持地笑道,“陛下也深知從世祖太武帝崔氏選官起,以年格錄用官吏,不惟以材。臣想著陛下要中興社稷便不可再沿襲舊俗,唯有不拘一格知人善用才能為大魏興隆之始?!备叱握f的也是實話,選官的因素太多了,門閥、資貌、年格……惟材以用,這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元善見聽得目瞪口呆。在他心里原不過是以為這位大將軍是想以門客之眾以示威勢,而絕沒想到他是想為國選材。元善見心里有一種說不明白的復(fù)雜感覺。如果不掩飾地說,他心里已經(jīng)對這位大將軍不能不敬服。可是他又有一種深深的失落感。這些原本應(yīng)該是天子之職,卻被這位大將軍越俎代庖了。他可曾問過他的心思嗎?

  “大將軍思慮周詳,孤就不必為此費心了,只是因此又要勞累大將軍?!痹埔娍戳艘谎鄹哐?,問道,“太原公現(xiàn)居何職?”

  “臣……”高洋剛要回稟,忽然頓住了,只是俯身低頭之際不好去看長兄。

  “陛下,臣既已卸任了侍中之職,便請陛下將此官職封贈于太原公,另再加驃騎將軍便可?!备叱握f的如信手拈來。

  元善見卻想也不想便道,“如此小事,大將軍還何須一問?”說著便向高洋笑道,“太原公既已有意中人,不能娶梁國公主,如今孤與你加職授官,便以此為社稷出力吧。”

  高洋只敢奉命稱是。

  溧陽公主蕭瓊琚在魏宮中暫居的宮殿名字叫“秋信宮”。秋信宮其實就在鎬池邊不遠處。魏宮后身的苑囿并不是真正的后宮掖庭,不似掖庭殿閣羅列、森嚴拘緊,反倒頗有山水園林之勝。閎闊處如山野如密林,奢華處如云中仙境,天上仙宮。正因為苑囿中沒有那么多規(guī)規(guī)矩矩的殿宇宮苑,所以才少了行規(guī)行矩步,更自在一些。

  苑囿里真正能居住的宮殿并不多,多是宴飲觀景之處。秋信宮原來是魏帝祭天時存放玉禮器的地方,也曾一時為皇帝祭儀前齋戒之處。不知魏帝元善見以此宮為梁國公主的暫居之處究竟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還是隨口一指?

  秋信宮要作為梁國公主的燕居之處,自然會灑掃干凈、隆重修飾。只是這里畢竟遠離前宮后寢,少了許多是非不假,但也少了人氣。除了一應(yīng)宮婢等,剩下的也只有蕭瓊琚和羊舜華兩個人了。

  從鎬池的昭臺觀抑郁而歸,剛剛走到秋信宮的宮門就聽到半開半掩的宮門里面有低語聲。顯然是魏宮的宮女們趁著梁國公主不在時在嚼舌頭。而蕭瓊琚氣沖沖地走在前面已經(jīng)聽見了。

  隱約聽到“梁國公主”這幾個字,她便下意識地止了步。里面的宮婢們并不知道外面有人,在苑囿中事少無聊,春光正好,心情也跟著大好,尋花撲蝶地當玩笑一樣便把宮闈秘聞拿來當閑話說。

  先是一個軟軟懦懦的聲音叫道,“阿姊,梁國公主快回來了吧?殿內(nèi)地上香鼎里燃的香少了甘松和白芷,味道都不馥郁了?!?p>  另一個尖細甜潤的聲音回道,“妹妹別急,今日和風(fēng)麗日在此休憩一會兒也不要緊,聽跟著中常侍的小宦官說主上知道公主去了昭臺觀便也過去了,一定不會這么快回來的?!?p>  宮婢口中的“中常侍”指的就是皇帝元善見的宦官林興仁。林興仁在元善見還是清河王世子的時候就一直服侍在側(cè),元善見入宮繼統(tǒng)之后是唯一從王府跟著入宮的內(nèi)侍,因此封了中常侍一職。只是此時的中常侍比不了從前,空有其而無其實,但是在宮中宦官、宮婢之中還是極有地位的。

  那個軟懦的聲音又道,“中常侍令我等用心服侍梁國公主,這必定也是主上的旨意,阿姊就不要在這兒躲懶了。免得公主回來了看到吾等如此閑逸,以為是我們大魏不盡心待梁國。況且還有那位從來不笑的,阿姊何必找氣生呢?”

  這從來不笑的說的是羊舜華。蕭瓊琚聽她們這樣語氣已經(jīng)是心頭火起,她在梁宮中何曾有人敢這么說話?羊舜華卻按住了她,不知怎么腳下步子一閃,已經(jīng)擋在她身前了。

  “笑不笑給別人看去,與吾等何干?她的祖上仕我大魏,到了她父親卻不盡心圖報社稷只一心南去,如今也有顏面再北來鄴都嗎?主上雖一心于梁國公主,但是斷斷不會立她為后,你又何必擔(dān)心?”還是那個尖細甜潤的聲音,但是話已經(jīng)說的不客氣極了。

  蕭瓊琚再也忍不下去了,推開羊舜華便要闖入。羊舜華卻一把將她死死拉住了。她知道她是要為她去打報不平,她不許她在這陌生的魏宮中如此沖動、任性??途拥囊馑迹人靼自S多。

  那個軟懦的聲音嘆道,“阿姊說的極是。主上若是真想立梁國公主為后,怕也不會拖到現(xiàn)在了。當日昭臺殿內(nèi)宴上的事有目共睹,梁國公主與大將軍早就有舊?!?p>  尖細甜潤的聲音急切笑道,“大將軍的脾性誰不知道?恐怕梁國公主早就是大將軍的人了,只可惜大將軍只鐘情于馮翊公主、世子妃一人,必不會將梁國公主放在心上吧?主上不敢娶,大將軍不愿娶,梁國公主也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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