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quán)臣——高澄傳

第二十七章:一曲清歌一斷腸(下)

  高常君心里痛得快要窒息,忽如被冰水浸透,又忽而似烈火油煎。她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元修,喉頭哽哽,淚如泉下,無聲而泣。

  元修也正低頭看著她。他目中凌厲盡去,悲喜莫名。他也同樣生性倔強(qiáng),生為男子,又是大魏的皇帝,自然頂天立地,絕不示弱。可是今天他卻在她面前流露了他軟弱的一面。不是他的軟弱,是他絕望的無奈。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她的父親。

  元修胸口痛癢難當(dāng)。他終于忍不住慢慢俯身,伸出手來。手指輕顫,極緩極輕地?fù)嵘纤拿骖a,幫她拭淚。

  “陛下!”高常君忽然猛地身體前傾,張開雙臂抱住了元修的雙腿,把頭埋于他寬大的衣袍里失聲痛哭起來。

  她心里痛如刀絞。她已經(jīng)做了選擇,就不會(huì)改變。天意如此,也許放棄才是他最好的保護(hù)。而此刻,她清楚地知道,他的性命對(duì)她來說比什么都重要。

  元修仰面閉目,淚流不止。終于,他再次俯身,極溫柔地將高常君從地上扶起來。兩個(gè)人淚眼雙雙相望,卻誰都不說話?;蛘哒娴氖且呀?jīng)無話可說。良久,元修低下頭,輕柔地用雙唇觸碰高常君的頭發(fā)、額頭、面頰……

  雪化了,太陽既將升起來,但此前卻黑暗無比。

  元修從黑暗中醒來,他知道天既將要亮了。就當(dāng)是昨夜做了一個(gè)好夢(mèng),可夢(mèng)畢竟是夢(mèng)。是夢(mèng)就總會(huì)醒。他此時(shí)看不清楚高常君的面容,只能無限留戀地將她擁緊在懷里。過了這一刻也許就是分離。

  黑暗中,窗外忽然傳來悠遠(yuǎn)、清透的琵琶聲,像閃電般劃破了夜空。樂聲緩慢而蒼涼。元修心里一顫,如同聽到了催促的號(hào)令。天還沒亮,他的心卻不得不先醒了。

  “悲平城,驅(qū)馬入云中。陰山?;扪乃蔁o罷風(fēng)?!备杪晱倪h(yuǎn)處傳來,極為清晰。這聲音里有說不盡的凄清孤冷。

  元修抱緊了高常君,就好像生怕此時(shí)就是分離一刻。如果他真是大魏天子,如果他真的可以呼風(fēng)喚雨,他情愿換取此時(shí)此刻的永恒不逝。

  苑內(nèi),翠云閣中,元明月放下琵琶,走到窗前,天空依然漆黑不可辨。她不問也知昨夜元修身在何處。只是她心里同他一樣絕望無奈。

  天亮了。明亮、耀眼的陽光照在大丞相府。房檐屋角的長串冰棱在陽光中漸漸融化,水滴此起彼伏地打落地上,似乎正在演奏一支歡快的樂曲。泥土上覆蓋的原本一層厚厚的雪也正在慢慢融化,泥土的清新氣味擴(kuò)散開來。還有雪下那一層極淺、極淡的嫩嫩的黃綠色,也好像急于要說明什么似的。

  黎明,化雪的時(shí)候,天氣格外清冷,而空氣里卻是甜甜的清新。大丞相府現(xiàn)在的郎主高澄正在院子里舞劍。他只穿著極薄的一件白色袴褶,竟因此而帶上幾分儒雅的氣質(zhì)。而頭發(fā)束得很隨意,略有些歪邪,這樣偏在那幾分儒雅中又摻入了另外幾分放浪不羈。

  廊下一年輕女子靜立不動(dòng),只專注于他身上。自從大丞相和王妃去晉陽后,這府里這樣的女子漸漸增加。因?yàn)槭雷拥斟T翊公主元仲華尚且年幼,因此世子有些許侍妾也不是什么大事。此刻靜立于此的王氏就是其中一人。

  王氏不舍得移開自己的眼睛。見慣了世子的另一面,而當(dāng)下的溫文儒雅,英姿勃發(fā)倒是她從未見過的。他輕盈靈動(dòng),又沉穩(wěn)果斷,想來在戰(zhàn)場上也是披荊斬棘的大將。王氏沉于自己的想象中,不明白這一瞬間眉目潤澤如天人下凡的世子在白刃紅血之間又是怎么樣,是不是傳說中的那般狠辣和霸氣。

  一縷若有若無的笛聲傳來,就在不遠(yuǎn)的地方。王氏遁聲望去,只有重重高墻,深深院落,什么都看不到。而世子高澄仍然興致不減地在舞劍,他根本沒聽到笛聲。王氏心里暗想,定是世子妃在吹笛。因?yàn)榈崖暿菑氖雷訌那按蠡闀r(shí)居住的院落里傳來的。她很少能見到世子妃,只看到她年紀(jì)尚幼,知道她是魏室公主。世子妃足不出戶,世子也甚少去探望她,似乎并不怎么將她放在心上。

  笛聲從無到有,從淺到深,從低到高,從單調(diào)到絲絲縷縷……高澄終于聽到了,他在笛聲灑落中揮劍如虹,劍光閃閃猶如雪花飄飛。收勢靜立細(xì)聽,笛聲尚且稚拙,但極其清脆悅耳。時(shí)而活潑,時(shí)而任性,時(shí)而歡快,時(shí)而薄嗔,就像是個(gè)小女孩的樣子。

  高澄忽然抬手將劍扔給一邊站立的隨侍,同時(shí)吩咐道,“你回去吧。”話音未落人已走遠(yuǎn)。王氏這才明白世子是對(duì)她說的。急忙應(yīng)命稱是,然后看著高澄背影消失不見,才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這里簡直快要成世外桃源了,幾乎不染一點(diǎn)塵俗氣。高澄已經(jīng)忘了這里還住著他的世子嫡妃馮翊公主元仲華。是他將她拘禁在此的。而此刻立于樹下吹笛的就是元仲華。

  一院子的梅花漫天開放。不是紅梅,也不是白梅,是罕有的綠梅花。這不大的院子似煙籠霧罩,如同仙境。元仲華并不知道有人進(jìn)來,正聚精會(huì)神地吹奏。她頭發(fā)披散,僅穿著單薄的白色襦衫和嫩草色裙子。高澄靜靜立于她身后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這時(shí)樹上忽然掉落一朵綠梅,正落在元仲華肩上,在發(fā)之畔,與她烏亮的頭發(fā)相得益彰。

  元仲華似乎感覺到身后有人,停止了吹奏,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竟然看到高澄正立于她身后,顯然很驚訝。脫口問道,“世子怎么來了?”

  高澄薄嗔道,“我是府里的郎主,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彼哌^來,“讓你學(xué)學(xué)世子妃的規(guī)矩,怎么還這么和我說話?”

  元仲華不覺得自己有錯(cuò),倔強(qiáng)地把頭微側(cè)過去,不肯再看他。

  高澄走到她身邊,極其自然地執(zhí)了她的手,終于語調(diào)溫和起來,“手怎么這么冷?”

  元仲華使氣想抽回自己手,但還是被高澄緊緊地握著。

  阿孌等侍女聽到聲音紛紛出來給世子見禮。見此情景也不敢多說話。

  高澄不由分說打橫抱起元仲華向屋子里走去,“你不愿見我也罷,也不必這么不在乎自己。”他的語氣里滿是不在乎,似乎既便元仲華真的不愿意見到他,他也無所謂。

  元仲華任由他抱著,一句話也不說。

  高澄從屋子里出來,阿孌也跟了出來。

  “殿下總是這么悶悶不樂嗎?”高澄站在院子里一邊好奇地看著綠梅花,一邊閑聊似地問道。

  “自從被世子禁足一直如此。殿下總盼著大丞相和王妃快快回來。”阿孌回道。

  “為什么?”高澄脫口問道。

  阿孌似乎很為難,猶豫著要不要說。

  高澄忽然想明白了,頓時(shí)心里的火氣騰地躥了上來。剛要說什么的時(shí)候,院門開了,一個(gè)侍從急趨而入,走到高澄身前回道,“郎主,參軍崔季舒來了?!?p>  高澄不耐煩地?fù)]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見屋子里安靜,終于平心靜氣地吩咐阿孌,“好好順著殿下些,我有空閑便來看她。”

  崔季舒此刻正在那間高澄與人議政的屋子里候著。屋子里暖意融融,崔季舒卻不知是體胖怕熱,還是春信已至、時(shí)令已變的緣故,頗覺得焦躁。正心里著急,聽到推門的聲音。抬眼便看到高澄進(jìn)來。忙迎上來叫了一聲,“世子”。

  “你不進(jìn)宮去,一大早到這兒來做什么?”高澄還是穿著那件袴褶,只是頭發(fā)稍凌亂了些。

  見他面沉似水,崔季舒還以為是自己擾了世子好夢(mèng)。他也知道世子如今不同以往,內(nèi)寵頗多。于是先蕩開一筆道,“孫騰將軍家的那個(gè)舞姬……”

  “我平日順著你些,你便不將我放在眼里了是嗎?”高澄忽然打斷他大怒起來。

  崔季舒一怔。這話有點(diǎn)沒聽明白,他覺得既像是說他,又不像是在說他。他何曾敢不將世子放在眼里?

  “說!你究竟來做什么?”高澄怒喝。

  “世子,我正是從宮里來?!贝藜臼嫘⌒幕氐?。

  崔季舒把昨夜高澄走后皇帝元修的行蹤舉止,一直到今天早上,全部回了一遍。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高澄。他知道如今世子也心情很復(fù)雜。皇后高常君和世子的姊弟之情極其深厚,他斷斷不愿高常君在中間受傷。但是他又深怕皇后表面應(yīng)承,實(shí)則暗助元修。

  高澄聽完了怒不可遏?!八彼麆傁胍f什么,卻忽然止住了。當(dāng)然,這個(gè)“他”是指誰,不言而喻。崔季舒自然也明白。

  “世子,如今晉陽已平定。大丞相說的遷都一事正是時(shí)機(jī)合宜?!贝藜臼嫣嵝训?。

  高澄猛然記起當(dāng)日與父親說過此事。他不說話,心思卻轉(zhuǎn)得飛快。漢末,曹操以鄴為都,興漢室,挾天子以令諸侯。銅雀臺(tái)上,漳河之畔,漢室衰微,曹氏興盛。

  “鄴城……”他一邊思慮,一邊脫口自語?!昂茫氵@就隨我進(jìn)宮去,向天子稟奏,商議此事?!闭f著他轉(zhuǎn)身向外面走去。一邊又吩咐道,“讓孫騰去給大丞相送信,先知會(huì)大丞相?!?

沅汰原創(chuàng)

作者的話(此段不計(jì)入字?jǐn)?shù))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dòng)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