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十幾雙來者不善的眼睛同時盯住是什么感覺?
姜絨只覺得紗布里包著的腦袋更沉了。人也暈暈乎乎。
黑亮的,微微顫動的眼睛盡量不與那些人接觸,翻山過海落到那被圍在正中的小陸師傅身上。
他神色深沉又漠然,一如平時。對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對什么人都不感興趣。
好似眼前的狀況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姜絨也不知為何,上一秒還心慌到幾乎要暈過去的狀態(tài),下一秒在看到小陸師傅那張諱莫如深,不帶半點情緒的臉后,竟頃刻恢復(fù)了平靜。
雖然什么都沒說,但只要他在那,就能完全的放心。
不需要任何解釋的相信;
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踏實。
小陸師傅撥開人群,兩步走到她跟前。
巍巍高大的身影登時將她罩了個滿滿當當。
她抬起頭,看著他。
“恩?!甭曇粢琅f低沉清澈。聽不出半點波瀾。
姜絨聽他說完,只見那寬闊的身形倏地朝她壓下。
她措不及防,竟都忘了躲閃。
清冷沉重的木調(diào)與機油混合在一起的獨特味道。
并不刺鼻,讓她難以忍受。
一時間心臟連同渾身上下所有毛孔和細胞好像全都縮到了一起!
——這個味道!
眼前濃煙滾滾的車禍現(xiàn)場走馬燈似的一閃而逝。
手里一輕,袋子被拿了過去。
旋即胳膊被一只溫?zé)嵊辛Φ拇笫诌。浦挥煞终f到了門口。
涼風(fēng)撲臉,她才堪堪回神。
忙回身反抓住他的小臂,聲音慌亂又緊張,十足像只剛逃脫猛獸魔爪的兔子。不過她沒跑。而是即便如此仍在強行鎮(zhèn)定,努力壓低聲音對他說。
“你不要沖動。再拖一會兒,我叫警察來?!?p> 他黢黑的眸里一抹欣慰的溫柔轉(zhuǎn)瞬即逝。
這個時候還有功夫擔(dān)心別人。
真是個善良又勇敢的兔子。
——所以快回你的世界吧。
小兔子。
……
抬手,將那抹他不該奢望,更不能屬于他的溫軟從自己手臂上拽下去。后退一步。
“不需要?!?p> “可……”
“和你沒關(guān)系?!鄙砗髠鱽砦⒉豢刹榈哪_步聲。黑眸覆上冰霜,一股迫人的狠厲肅殺迅速翻涌。
他的語氣卻沒沾染半分。
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動靜留下一句,——
“走?!?p> 姜絨剛要再說。
卷簾門“嘩啦”一下重重落地。
門里門外,明明近在咫尺。
她卻觸碰不到。
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啊!”
隨著一聲慘叫,姜絨被嚇得一抖?!锩婀贿€是打起來了。
二十分鐘。
度日如年。
姜絨躲在暗處,眼睛死死盯著緊閉的卷簾門。兩只手要被自己給生生絞爛,她也感覺不到疼。
終于卷簾門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啪啦”一聲,有人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緊跟著是遍體鱗傷,被打到懷疑人生的一干人等。
他們臉上再也沒有方才那股狠厲兇惡了。
一個個惶惶如喪家之犬地撲進車里,風(fēng)一般不見了蹤跡。
街上人影寥寥。
一切都發(fā)生在屋里,快且突然。甚至沒一個人察覺到異常。
姜絨的心幾乎擰在一起。
盯著那半敞的卷簾門幾乎忘記呼吸。
隱約有人影閃過。
遂即一只手從里面伸出,抓住了卷簾門。一拽一舉。
嘩啦——
卷簾門重新被推了上去。
男人身上有血,胳膊、手臂、脖子,臉上竟也被什么劃了一道。
不過好在人看著沒什么大事。
姜絨心臟落回身體里,人松下一口氣,兩條腿登時軟了。
靠在墻上半天沒能動彈。
男人在門口站了很久。
深邃的眸子望著天邊緩緩流動的云,和逐漸西沉的太陽,似是思緒飄遠。
總是挺拔筆直的身形頭一次微微彎了下去。
像是不堪回憶的重負。疲憊到隨時能倒在地上,永遠睡下去……
*
*
李叔和孫嬸兒因為高利貸的事險些真鬧到民政局離婚。
幸而有苗主任主持大局,兩邊斡旋,又三番兩次拿出正在上高三的孩子做契機。倆大人鬧歸鬧,總歸不會拿孩子高考開玩笑,于是爭執(zhí)才逐漸平息,避免了一場憾事。
工地的生意丟了。又給了要債的二十萬。
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李叔好像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面頰凹陷,胡子拉碴,臉上還有被媳婦打得塊塊淤青,像個活了的唐三彩,滑稽又可憐。
孫秋蘭的暴脾氣滿鎮(zhèn)聞名。
平時大家就算見面也是打個招呼趕緊跑,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惹人家不高興了要被罵死。
李叔大抵也不想“耙耳朵”,奈何自己身形單薄,實在不是自家那位足有一百六十多斤重的夫人對手。況且這些年打打鬧鬧慣了,家里人也都習(xí)以為常。只是沒想到這次會鬧如此大動靜。
饒是如此,李德福和孫秋蘭之間的感情也愈發(fā)微妙。也不知道從哪便傳出來那么一句,“那口子還是離婚了吧?只是怕耽誤孩子還沒說……說現(xiàn)在都不在一屋睡了?!?p> 苗主任氣得站在大街上罵娘。才沒人敢再議論那話題。
只是流言起了,壓下去容易,在人們心里徹底抹掉卻難。
為此苗主任和幾位朋友絞盡腦汁研究了幾天,才研究出一個不算什么好主意的主意。
——這星期六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個飯吧!
地點:王奶奶家。
原因:1、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鎮(zhèn)民彼此間的感情;2、年底了,送走鎮(zhèn)上這一年來拉拉雜雜發(fā)生的不好的事;3、沒別的了,有空的都得過去吃飯!
姜絨聽了直抓腦袋。
笑呵呵地抓著苗姨的手問:“我能不去嗎?”
苗姨挑眉:“你周六有事嗎?”
姜絨:“我好像得去鸞山釣魚?!?p> “王奶奶家有得是魚,你過去直接吃?!?p> 姜絨可憐巴巴:“苗姨……”
“就這么決定了。散會!”
姜絨:“……”忽的想到什么,忙又追上去一把抓住苗姨胳膊。
“哎嚇我一跳!你這孩子!”
姜絨咳了兩聲,好似隨口聊天地問:“那得多少人???”
“不多,五六桌吧。不會所有人都有空?!?p> “李叔和孫嬸兒能去嗎?”
“當然了!”主要就是為了那不省心的兩口子。
“哦……”姜絨恍惚大悟?!澳橇捍蠼憧隙ㄒ踩グ桑繉O嬸兒也就對她脾氣還好點?!?p> “恩。要去?!?p> “哦對,還有小陸師傅。他也去嗎?”
“小陸啊……”苗主任這才沉吟了下,解釋道:“他夠嗆去。你也知道那小子最不會跟人交往,平時多說一句話都跟要他命似的。他應(yīng)該不去。叫了也不會去。怎么了?”
姜絨松了口氣,語氣立刻輕快道:“沒事,我就問問!苗姨放心吧,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