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裂裂覆白雪,漫漫無邊阻人煙。
勤安縣地處塞北,西鄰少數(shù)民族部落,因地理位置之故,冬日格外漫長,加之為大諭邊境,地處荒涼,人口向來不豐。
今年的冬季更是難捱。
“凍死我了?!?p> 一伙計弓著身子縮成一團,撩開簾子,費力地拔出腳邁進店鋪,原地跺腳,一邊掃除身上的雪,而后著急忙慌的沖到火盆前蹲下烤火。
抖落的雪,甫一撞上室內(nèi)的溫度便開始融化,最后化作門前小片水漬,外面偶爾從縫里擠進來的雪花落于其中,驚起細微的漣漪,很快又消失不見。
“這鬼天氣,雪才停沒幾天,緊接著就又一連下了三天的雪,路上都積了差不多一尺厚,走個路都老費勁兒了?!?p> 老伙計昏昏欲睡,他揣著手,背靠一黑漆棺木,縮著脖子坐在火盆前,原本矮胖的身子外還裹了厚厚的棉衣,這下更像一團灰撲撲的大球。
“要我說,這店合該閉幾天,這臨近年關(guān)各家各戶也都囤了不少東西,加上這鬼天氣外面也沒什么人,開店還不如窩在家里舒服幾天?!蹦贻p伙計搓搓手,“棺材鋪子本就陰涼,撞上這天可不就更冷了,嘶——這點火暖和不過來啊……”
老伙計聞言掀了掀眼皮,一邊隨手從一旁拉過矮凳給年輕伙計,一邊道:“東家寬厚,能供著你在鋪子里烤火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你見過哪家棺材鋪準(zhǔn)許生火?就怕一不留神燒著嘍!”
年輕伙計對著老伙計道了聲謝,繼而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嗨,劉伯我就是說道說道,您別生氣,東家的好我也念著呢!”他搓了搓手,旋即捂在耳朵上,“就是這開棺材鋪本來生意就不火熱,這一連幾天雪落下來,生意可就不更少了?!?p> “不是這么論的。”劉義接話道:“開棺材鋪可不是這么論生意的,你見過哪家死了人不是趕緊買口棺材放進去,而是等天氣好了再買棺材出喪的?這人吶,要生要死,那都是頭等大事,耽誤不得。”
“倒也是?!蹦贻p伙計點點頭,“還是劉伯明白人?!?p> “你還是太年輕了?!眲⒘x嘆道,“有時候,天氣越遭,生意越好……雖然賣棺材的生意也不能盼著它紅火,但能賺錢的誰會拒絕呢!”
說著,劉義的目光越過年輕伙計,透過寒風(fēng)揚起的門簾縫隙,瞅見幾只黑靴漸近,緩緩起身,“瞧,生意來了?!?p> ——
除非威脅到生存,否則再大的風(fēng)雪也阻擋不了百姓八卦的熱情,這不風(fēng)雪方停不久,百姓們就開始串門了。
勤安縣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咱勤安縣的青天大老爺死了!”
“真的假的?”
“啥時候啊?”
“咦——假的吧,靈堂都沒搭起來?!?p> “真的真的,縣令府的仆從買棺材的時候我都瞧見了?!?p> “那為什么還不搭靈堂?”
對???為什么呢?
縣令夫人又怒又委屈,為什么?自然是錢氏這個糟老婆子不許唄!
“兒??!我的兒啊——你怎么忍心拋下娘走在前頭了——”
“不許,不許動我兒!你們就是不安好心!”
一婦人披頭散發(fā),趴在床沿哀聲哭嚎,“手舞足蹈”揮退欲上前來搬人的家丁。
另一稍年輕些的美貌婦人也掩面嗚嗚哭,“母親,媳婦明白您難過,媳婦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老爺已經(jīng)去了,總該搭靈堂讓老爺走的體面安生些吧!”
“我呸!”
婦人啐了一口,惡狠狠瞪著貌美婦人,“少在我跟前假惺惺的,從前我就跟我兒說你不安于室娶你不得,如今可真真是應(yīng)驗了,就是你害死了我兒!”
說罷婦人又撲到床榻上撕心裂肺的哭,“我的兒啊,你命苦啊,為娘早就說這狐貍精早晚會惹禍,卻沒想到竟是害死了你?。 ?p> 婦人一邊哭一邊拍打,冷不丁對上一張青白的死人臉打了個嗝,繼而垂頭繼續(xù)哭嚎指責(zé)。
“母親,媳婦自問自嫁進陶家一直勤勤懇懇本本分分,縱使母親不喜,可也不能平白扣我頭上好大一頂帽子,媳婦怎么會害夫君呢!冤枉?。 ?p> “就是你伙同你的奸夫害死了我兒!我要告官!”
“母親誣賴我害死夫君還不夠,還造謠我紅杏出墻,我多年苦勞竟換來如此對待,還不如死了算了,自證清白!”
“你去啊!沒人攔你!”婦人火上澆油道:“你撞死在這為我兒償命那是應(yīng)當(dāng),若你不死我定要將你告官!”
貌美婦人扭頭奔著墻去。
“夫人不可啊夫人!”丫鬟仆從們忙去攔。
縣令府亂作一團。
——
“聽說老夫人要告官。”
“老夫人要告縣令夫人紅杏出墻!”
“縣令夫人紅杏出墻啦?”
“可是都縣令沒了,要到哪里去告官?”
對啊,勤安縣就一個官,現(xiàn)在官沒了,到哪里去告官呢?
——
綠蟻焙新酒,紅泥小火爐。
風(fēng)雪初停,幽僻小院,紅梅兩株,雪埋一尺,軒窗正開,有一女子身裹狐裘臨窗摹字,桌案文房四寶俱全,一側(cè)煨著爐火,上有一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酒香攜著梅香浸染一室。
紙上線條開始抖擻,女子擱下筆,雙手互相按了按,然后細微顫抖著拎起小壺斟一杯酒,又拈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
片刻,幾塊糕點入腹,三兩盞酒暖了腸肚,饑餓感得到緩解后余燼便停了手。
不是飯時,不宜多食。
不過多飲幾杯無礙。
添酒入壺,先前放進去的梅花瓣香氣淡了便再加一小撮,蓋上壺蓋,等待酒香梅香重新醞釀。
“姑娘,姑娘!”
年輕伙計慌忙闖入,停在門口高呼,“姑娘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要死人了,不是,是已經(jīng)死了人啦!”
“何事如此慌張,進來說吧?!?p> 伙計應(yīng)聲推門而入,進門后只往前邁了一步便停住了,生怕帶進來的雪和泥弄臟了一室整潔。
余燼抬眼看去,只見伙計頭上的帽子歪歪斜斜堪堪掛在腦袋上不掉下來,外露的發(fā)絲汗津津的貼在額角,腳上的棉鞋和褲管沾著雪碴,顏色略深,顯然被濕透了。
“那邊有凳子,自己搬到那邊烤烤火吧……誰死了,與我何故,是何緣由,起因經(jīng)過都詳細與我說說?!?
似蕪
錦繡文章者眾,我不及任一。 你我于故事中初見,還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