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巧行商利誘貪心婦
“榮哥兒也才十五,雖然年少有為,可等他考出來,咱們這些做長輩的,還有幾個能看見?”
“同是考試,科舉是能考一輩子的,但女官,只許四十歲以下報考呢。家里幾個孩子雖然年紀(jì)小,反倒占優(yōu)勢??!”
“母親,甄家男人,您這些年個看見了,別說文武科舉,就是當(dāng)慣了一房掌柜的,去考監(jiān)生、歷事這些,都還考不過人家十幾歲的童生!說個實(shí)在話,再這樣下去,這個家,也供不起幾個女孩兒的嫁妝?。 ?p> 賦稅也就罷了,淋尖踢斛,算是常例。
可縣令要給上峰“冰敬”、“炭敬”,錢從哪兒來?
還不是從他們這些商戶手底下刮!
甄志文一來就訴苦,先是羅列在外跑商不易,再由此引到后頭。
他不提那錯漏百出的賬本,只揪住“幾個姑娘的嫁妝都湊不出”這點(diǎn)來發(fā)散。
“兒子經(jīng)商,朝中沒人,每年白白給人家送多少錢打點(diǎn)不說,便是如此,縣令的小舅子,不過是個戲班子的班主,兒子見他,還得賠十萬個小心?!?p> 四弟死了,家中其他子弟無能,沒掙出個官身,商戶徭役更重,只得拿銀錢去贖買。
胡氏又是個講慣了排場的,平時吃穿用度,都在規(guī)定范圍內(nèi)挑最好的用。
別說是她,就連她手底下的何媽媽,家中子侄占了多少肥差?
這些人平日里去縣丞打茶圍捧戲子,都是幾錢幾錢的現(xiàn)銀子,打水漂兒似地流出去,光憑月例銀子,能過得如此大方?
這些人指縫里漏出來的那些錢,不都是他甄志文的血汗?
甄志文行商六年,走南闖北,風(fēng)里來雨里去,甚至幫一些貴人干了不少說不出口的臟活,也只夠勉強(qiáng)奉養(yǎng)老母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教養(yǎng)不當(dāng)了?”胡氏一邊兒用著碧玉粳米粥,一邊兒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兒子回話。
“兒子沒這個意思,都是我們這些小的不中用,愧對了母親這些年來的栽培。”
甄志文陪著小心,不住地給胡氏遞話:“這不是有宮選嗎?兒子在京城也見過宮選的備選女官們,好些個不過是仗著父兄得力,論起容貌才情,也不過如此。現(xiàn)下女官人手不夠,陛下又下了重賞……”
他端詳著胡氏的臉色,果然,聽到“重賞”時,一雙瞇縫著的老花眼都睜大了。
甄志文搓了搓手:“兒子想著,上次闖了那么大禍,雖然最后人家輕輕放下了,可這梁子結(jié)下,那女書院,也不適合再去了?!?p> “兩個小的向來成績都好,在‘甲字科’里,該學(xué)的,不該學(xué)的,早都學(xué)扎實(shí)了。蓮姐兒年紀(jì)大了,只是孩子心性兒,不大穩(wěn)重。我看那,其他幾個女孩兒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還累母親費(fèi)心教導(dǎo)。不如,請個宮女出身的教養(yǎng)嬤嬤先管著,咱們把規(guī)矩、禮儀這些先吃透,等秋闈海選,去試一試。若是真選上了,白添一大筆進(jìn)項(xiàng)。”
“若選不上呢?”胡氏還有些猶豫。
“選不上,也不打緊,被宮里嬤嬤教過規(guī)矩,再去那女書院上學(xué),自然是不一樣的。日后婚事上,母親也可少操點(diǎn)兒心。”
胡氏雖是宮女出身,進(jìn)宮卻只在尚膳局做過柴火上的掌火宮女,頂多遠(yuǎn)遠(yuǎn)瞧見司膳女官們做菜,卻連話都不曾和她們說過。
至于說在慈寧宮伺候太后?也不過是跟在尚膳局的司藥背后,請平安脈時,跟著提過兩回藥匣子罷了。
胡氏一邊喝著稀粥,心里也盤算著。
她當(dāng)年也不過是小宮女,許多事情,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甄家算不得什么福貴之家,真要參選,怕是過不了院試這一關(guān)。
外嫁的老三能選上,那時因?yàn)槔先薜氖枪?,她是官眷,又是寡婦,自然要被多多照顧!
可胡氏素來端足了前宮女的架子,雖然對孫女兒們能否過得了院試心里沒半分底氣。
她慢條斯理地漱口擦嘴,凈面凈手后,才端著茶盞道:“自家的姑娘我是知道的,若論起規(guī)矩,別說是云陽,就是和吳中的官家小姐比起來,也叫人挑不出錯處。
“只是你祖父一輩清流仕宦,到你卻從商入賈,家中向?qū)W之風(fēng)不振。這些姑娘們,論起才情,怕是不及京中名門。”
甄志文如何聽不出胡氏意思,連忙道:“母親無需勞神,兒子這些年幫王爺辦差。這雖說宮選上說不上話,但過個院選,還是輕輕松松。”
胡氏仍在猶豫:“若是初試都選不上呢?平白上了這許久的課,還有那縣里的女書院,咱可是交過束脩的,豈不是白交了?可是不少銀子?!?p> 甄志文重重嘆了口氣:“學(xué)費(fèi)能值幾個錢?幾個女孩兒的嫁妝,那才是大頭。母親不知,我自從落為商戶,朝廷派發(fā)的徭役是一年重過一年,四處遭人冷眼不說,年底節(jié)余還得去贖買徭役。幾番折騰下來,一年到頭的辛苦,也剩不了幾個錢。
“再說二房的榮哥兒,就算明年做了廩生,一個月,也才不過六七斗米及一兩貫錢,餓不死而已??伤热挥辛斯γ?,娶婦就不能寒酸,沒個百十兩銀子,平白遭人笑話!”
“還有家中幾個侄女兒,若是要嫁人,少不了備一份嫁妝。到時候出門子,您這個做祖母的,不得貼補(bǔ)一些?”
他這話說到了胡氏的癢處,現(xiàn)在實(shí)行厚嫁之風(fēng),越是大家族,越得備上一份厚厚的妝奩。
胡氏最好面子,這筆錢是萬萬節(jié)省不得的。左右是給人家,不如就攥到咱自個兒手里,拼一個前程。
三個姑娘,哪怕只有一個選上了,省下的錢,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
再加上,女官進(jìn)宮,都是只身一人,生老病死都由內(nèi)庭統(tǒng)籌。既然不在家住,貼身丫鬟也好、月例銀子也罷,還有春夏各四身衣裳、丫鬟們的衣裳、幾人的嚼用……這些都裁撤下去,又是一大筆!
胡氏已經(jīng)動心了。
甄志文再接再厲:“母親不必?fù)?dān)心,京中名門,清流仕宦之家也好,能吏干臣這些也罷,不論男女,都是早早定了前程。兒子早就打聽過了,今年京中第一輪院選,去的竟然無一個官眷?!?p> 這是自然。
宇宙的盡頭是編制,京中官眷,愿意去的,大抵都考過一輪了。
能去的,自然早去了。
如今京中官員的后院兒,刨開當(dāng)家主母,都可以稱得上一句“野無遺賢”。
甚至還有一名公爵夫人也報了名。
這位夫人一生順?biāo)?。從小就在宮里長大,和國公爺青梅竹馬,生的一雙兒女都各自成家,后院兒也沒有什么姬妾,管事也忠心耿耿的。
把庶務(wù)交給兒媳后,她成日里閑得發(fā)慌。
人閑著,總得有些事兒做。
公爵夫人看著外地來趕考的侄女,心一動,干脆自己也報了個名兒,就說是去陪考。
然后她就中了。
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國公爺撒潑打滾,一萬個不樂意。
但夫人認(rèn)為,兒子資質(zhì)平平,就得離開母親的懷抱多歷練歷練;兒媳婦未來也要接手國公府。既然都是遲早的事兒,干脆趁她還活著,先把位置騰出來,讓年輕人多多鍛煉,他們老兩口也能兜底。
倘若真闖了什么禍?zhǔn)拢€能在宮里說得上話。
國公爺終于讓步,去求了個恩旨,懇請陛下發(fā)發(fā)善心,別讓他媳婦007。
“996就行,一個月要和朝臣一樣,最少有兩天休沐?!?p> “再就是家里老人出了什么事兒,也能告假、丁憂?!?p> 陛下找了皇后娘娘,國公夫人,三人臨時開了個小會,對“有關(guān)當(dāng)家主母上岸,對家庭的影響,及其夫君若反對,該如何應(yīng)對”一事充分交換了意見,最后經(jīng)過皇帝圣旨、皇后懿旨,司寶女官請印等一系列流程,從形式上、流程上,正式同意了國公爺?shù)恼埱蟆?p> 國公爺跪謝天恩。
自此之后,主母們的地位進(jìn)一步提升,老公敢納妾,她們就敢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