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至親至疏，愛恨難辨

　　海東青尚能飛過這蒼舊高墻，而她久困塵網(wǎng)，再無自由。

　　云曦望著眼前靈牌，心中空空蕩蕩。

　　她年幼長于溪城，在護(hù)國公府住的時間少之又少。而他生前不是在邊塞前線，就是在軍營演練，父女真正相處的時間又少之又少。三年前更是因?yàn)槟妇?，父女之間有了深深的隔閡，云曦這幾年幾乎連話都不愿同他講，怨恨他的心中只有所謂的忠君報國，不知變通。

　　竟就這樣留我一個人在世上么，父君。

　　云曦永遠(yuǎn)忘不了一個月前那日。送到府里的只有一件戰(zhàn)袍，護(hù)甲上血跡斑斑，不掩寒光凜凜，挾著風(fēng)沙狼煙，來到了秋暮瑟然的京都。

　　沒有人知道，今日程昊靳帶來的，實(shí)則是一口空棺。沈茂陵在戰(zhàn)場毒發(fā)之時，堅持要將骨灰灑在邊陲之地，守護(hù)大胤。

　　好一個尸骨無存，好一個護(hù)國大將軍！

　　云曦沒有哭的撕心裂肺，唯一流下的那幾滴眼淚，都是給旁人看的。她不如世人所想，敬愛著這位位高權(quán)重的戰(zhàn)神。壓抑一生的男人終于死去，她難道就可以悉數(shù)忘記他的罪孽，將他當(dāng)成一個完美的父親來悼念緬懷了么？

　　她還來不及原諒他，就要一個人想方設(shè)法在京城這欲望之地體面地活下去。

　　可當(dāng)這一天當(dāng)真到了，心里到底空了一整片。

　　小小的她曾親見他豪氣萬丈地率軍出征，將生死置之度外，大笑著說，“大丈夫生則頂天立地俯仰無愧，死則血洗沙場馬革裹尸，實(shí)為人生一大幸事！”

　　他是大丈夫，是大英雄，一言一行都是光明磊落，毫無差錯。

　　正因?yàn)槿绱?，他連一個安慰的謊言美好的假象，都不愿意給。至今，云曦都不愿相信，他會背叛母君。

　　好在，死亡掩住了一切。

　　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

　　云曦擦掉眼角最后一顆淚珠，大英雄呵，你用命換來的護(hù)國公府，還不是要靠我來護(hù)！

　　她靜默地回到繡閣，一個人坐在床邊，輕輕撫著大紅的嫁衣。

　　鴛鴦錦，并蒂蓮，連理枝，合歡花，無一不在。多么華美，更難得，這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以前女紅怠懶，繡娘總是說，縣主一生只有這嫁衣需得自個兒來繡，必得認(rèn)真些。

　　少女的羞澀是不好顯露的，但云曦日日在窗前一針一線得繡，錯了便拆，漏了便補(bǔ)，繡得艱難，卻是把羞澀和喜悅都繡了進(jìn)去，有了幾分樣子，任誰都能看出來喜氣洋洋。

　　歡喜極了世間有個阿煜，他們說定，下一個春日，第一場桃花開放，阿煜要紅衣白馬十里紅妝來迎她，那時落英繽紛，飛紅點(diǎn)點(diǎn)，正是三月好時節(jié)。

　　可就在這個秋暮，什么都沒了。

　　云曦不傻，知道阿煜是回不來了。沒有叛國，北狄容不得他活著。如若叛國，她便只能當(dāng)?shù)盟懒恕?p>　　陌上公子顏如玉，謙謙一笑的已不再是她的少年，只剩下午夜夢回時的一個幻影！

　　門忽地響動了一聲，云曦目光一緊，將梳妝臺上一只素簪順聲擲去，素簪劃破風(fēng)，牢牢地嵌在門板上。

　　“滾！”云曦握緊鳳冠，驚怒開口。

　　懵懂的小丫鬟疏月害怕地打顫，硬著頭皮稟告，“虛和……觀……觀主來了……”

　　她有臉來？云曦聞言愈怒，打開門呵斥道，“誰許她進(jìn)來的？喊府兵來，立刻把人轟出去！不必客氣！”

　　疏月咽了咽口水，睜著小鹿般的大眼睛，“縣主，青溟觀主已經(jīng)走了?！?p>　　“走了？”

　　父君的死訊傳入京中整整一個月了，靈棺今日才送回，她竟然不來見父君？

　　呵?！痹脐乩淅湟恍Γ凵裰袧M是厭惡，“也是。人都死了，她還來還能做什么！”

　　“縣主”疏月發(fā)覺自己做了錯事，忙低下頭，“青溟觀主送來經(jīng)書，說是送公爺一程，勞煩縣主燒了?！?p>　　讓她來燒？云曦心中為兩人難堪，“超度？她還真當(dāng)自己是濟(jì)危度難的修仙之人了？”她一把揮開佛經(jīng)，“通通給本縣主丟了！”

　　疏月苦笑，果然和觀主猜得一樣，“縣主……”她閉上眼飛快把話傳到，“青溟觀主說，她會將大長公主所有遺物送還與您，只要縣主在靈堂前燒了觀主手抄的經(jīng)書！”

　　敢情是要她去超度，看來，他們都知道對她有所虧欠。

　　沈云曦一頁一頁撕碎了經(jīng)書，“可我偏偏，不想讓他得到超度！”

　　竟然還敢提遺物！就讓他們這對奸夫淫婦連死后，都跪在母君面前懺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