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濱海的夏天尤其炎熱，沈凡適窩在房間里畫著畫，半天沒有動過地方，忽然，她聽見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好像就在附近。

　　她放下手中的畫筆，伸了下懶腰，到窗戶前向外望去，一群小鳥落在一棵粗壯的榕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著，三三兩兩的行人坐在榕樹下的涼亭里，其中抱著小橘貓的老奶奶引起了她的注意。

　　老奶奶姓王，叫王靜月，住在她家樓下，年輕的時候，她的丈夫因為意外去世，只留下一個三歲的女兒，從那之后，她獨(dú)自一人將女兒帶大，沒有再嫁。

　　沈凡適主動打了一聲招呼。

　　王靜月看向樓上，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凡適看著一地的廢紙團(tuán)，嘆了口氣，走出臥室隨手關(guān)上門，一溜煙兒來到樓下的涼亭，看著王靜月懷里的橘貓，閃爍著星星眼，她從小就喜歡小動物，可惜家里人不讓她養(yǎng)。

　　“這手上、臉上都是鉛筆灰，弄得像一只小花貓，又在畫畫呢？”

　　沈凡適嗯了一聲，臉上欣喜的表情還未消散，繼續(xù)問道：“王奶奶，這是您的貓嗎，它多大了呀？”

　　“剛滿五個月?！?p>　　沈凡適低頭認(rèn)真地辨認(rèn)著小橘貓的性別，這是一只小公貓，她輕輕地?fù)崦哪X袋，又問：“它叫什么??？”

　　“還沒起名字呢，剛領(lǐng)回來?！蓖蹯o月的臉上掩飾不住對小橘貓的喜愛之情，俯下身子，像是要和沈凡適說什么秘密似的，“這只小橘貓啊，是要送給我外孫子的，名字到時候就讓他起。”

　　沈凡適有些驚訝，老人家平時獨(dú)居，他們兩家做鄰居這么多年，幾乎從沒見過她和別人有什么往來，就是和小區(qū)里的鄰居們聊聊天，然后在附近的公園散散步，這還是第一次聽她主動提及自己的家人。

　　王靜月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棒棒糖，塞到了她的手里。

　　沈凡適很喜歡糖，她覺得只要一吃糖，心情就會變好，什么煩心事都可以忘掉。

　　王靜月笑道：“以后我要是出門的時候，就要麻煩你多多照顧這個小家伙了，別看它這么小，可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淘氣呢?！?p>　　沈凡適不好意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糖放進(jìn)了口袋里，她低頭看著依偎在王靜月懷里的小橘貓，像是很不好惹的樣子，也不知道要是自己照顧它的話，能不能行。

　　“王奶奶，您的外孫子應(yīng)該能照顧好這只小可愛吧?！?p>　　王靜月?lián)u了搖頭，“不好說啊，我那外孫子正年輕氣盛，說不準(zhǔn)只是三分鐘熱度?！?p>　　今天的天氣格外悶熱，沒一會兒功夫，坐在涼亭里聊天的居民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回了家，就只剩下這一老一少被熱出了汗，小橘貓也熱得一動不動，已然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沈凡適擦了擦汗，說：“王奶奶，您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不用客氣，我也該回去了?！?p>　　他們兩家很熟，不會去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臨走時王靜月拍了拍沈凡適的肩膀，“你爸媽今天晚上是不是不在家，那你一會兒來我家吃飯，我今天要做好吃的給我外孫和外孫女，有竹蓀鮮蝦，菠蘿咕咾肉，鍋包肉......”

　　沈凡適假裝遺憾道：“我菠蘿過敏，不過別的菜嘛......”她倒是不客氣。

　　王靜月柔聲道：“真是個小可憐，瞧瞧你瘦的，隨便來陣大風(fēng)，都能給你刮跑嘍?！?p>　　沈凡適被王靜月突如其來的關(guān)懷弄得不知所措，就見原本窩在她懷里的小橘貓喵喵喵地沖著遠(yuǎn)處叫了起來。

　　隨即，開進(jìn)來一輛十分扎眼的摩托車，王靜月一看車牌號，沖著車上二人招手。

　　摩托車找了一個車位停下，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他摘下頭盔，穩(wěn)穩(wěn)地放好，隨手拔下車鑰匙，沈凡適有些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見他一手拿著樣式有些老舊的手機(jī)，一手拿著一團(tuán)亂糟糟的耳機(jī)線。

　　眼前的這個男生，穿著簡單的白色半袖，淺藍(lán)色牛仔褲，黑色帆布鞋，看似普普通通，但都是精心搭配過的，尤其是他右手手腕上戴著的那塊表，一看就價值不菲。

　　摩托車停穩(wěn)之后，又蹦下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興沖沖地跑向了王靜月，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而少年則是不緊不慢地來到她的身邊，輕輕地說了一句：“外婆?！?p>　　小女孩看著王靜月懷里的小橘貓，眼里露出喜悅的光芒，她伸出手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小貓，小貓沒有反抗，然后她從王靜月的懷里接過了小貓。

　　王靜月看著自己外孫女的表現(xiàn)，有些震驚，“惟涵她......”

　　“上周，我?guī)┖タ瘁t(yī)生，剛開始她還是有些反抗的，但看見醫(yī)生桌子上擺的小貓照片，她表現(xiàn)出了一副很喜歡的樣子，醫(yī)生說她正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p>　　“那就好，那就好?！?p>　　沈凡適看著溫馨的一家老小，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幾步，自己的臉臟兮兮的，實在是有些不雅，誰知道她剛想繼續(xù)往后退的時候，王靜月就招呼道：“小沈啊，這就是我外孫，程惟卿?！?p>　　沈凡適只好硬著頭皮回應(yīng)道：“嗨，你好，我叫沈凡適，住在王奶奶家樓上。”

　　剛介紹完，程惟卿的目光就落在了沈凡適的身上。

　　平日里，程惟卿每天的生活就是對著千篇一律的黑白琴鍵和習(xí)題，還有就是照顧患有自閉癥的妹妹，而此時此刻，眼前的這個女孩，雖然手上和臉上沾著鉛筆灰，看著有些滑稽，但是依舊擋不住她身上散發(fā)的光芒。

　　程惟卿的眼神很直接，直接就對上了沈凡適有些閃躲的眼神，她皮膚白皙，生了一雙好看的月牙眼，五官也很立體，留著一頭烏黑微卷的長發(fā)。

　　“你是......混血？”

　　沈凡適被程惟卿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愣，她發(fā)現(xiàn)程惟卿真的很高，甚至可以完全擋住她面前的陽光。

　　王靜月依舊沉浸在喜悅之中，“小沈啊，我外孫子他初來乍到的，你們兩個年紀(jì)差不多，有空的話可以一起玩。”

　　沈凡適看著兄妹二人，笑道：“沒問題?！?p>　　程惟卿笑了一下，算是回應(yīng)，但他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臉色一直陰沉沉的。

　　“好了好了，小沈啊，你也跟我回我家，我做好吃的給你們?！?p>　　傍晚，沈凡適收拾完臥室，應(yīng)邀去王靜月家吃飯，她覺得不能空手去，就拿了一盆自己養(yǎng)的花，作為上門蹭飯的禮物。

　　沈凡適抱著給王靜月的禮物慢慢地下樓，還沒到地方，就聽見了小貓的叫聲。

　　王家的門開著，程惟卿正在沙發(fā)上逗貓，余光瞥見門口有個人，抬頭一看，見沈凡適抱著一盆花站在門外，那個角度很是微妙，她的頭頂恰好是窗外的一片晚霞，他有點(diǎn)看不清沈凡適的表情，只是在很多年后，他提起初見沈凡適的那一刻，心依舊會怦怦地跳個不停。

　　“那個，能不能幫我拿一下......”

　　程惟卿慢慢悠悠地走了過去，接過了她手中的花。

　　“這是什么花？”

　　“這就是我自己養(yǎng)的，叫白掌?！?p>　　程惟卿把花搬到陽臺的花架上，沈凡適也跟著過去，二人就那么無所事事地站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沈凡適剛洗了個澡，頭發(fā)還有些濕漉漉的，變得有點(diǎn)卷曲，程惟卿看了一眼，說：“自來卷？”

　　“嗯，有點(diǎn)?！?p>　　說完，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又是一陣無言。

　　“那個，我眼睛是淺栗色的，你要不要看？”

　　剛說完這句話，沈凡適就后悔了，自己到底在說些什么啊，既然說都說了，扭扭捏捏地又顯得太跌份了，沒等程惟卿回答，踮起腳尖，就湊到程惟卿的面前。

　　二人離得很近，近到都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程惟卿下意識地看著沈凡適的眼睛，幾秒后連忙回過神，這不光是看得清，就連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沐浴露香氣也能隱約聞到。

　　沈凡適有些害羞，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你的貓起名字了嗎？”

　　“小鬼。”

　　沈凡適一愣，還以為是在罵自己，不過真的會有人給寵物起這么無聊的名字嗎？

　　這時，王靜月在臥室里喊道：“小鬼，吃飯了?！?p>　　于是，小鬼咻的一下，蹦出了好遠(yuǎn)，喵喵喵地走進(jìn)了臥室。

　　而此時的程惟卿看似面無表情，實則心跳快得不行，沈凡適清了清嗓，故作鎮(zhèn)定：“程...程...”

　　程了半天，也沒叫出他的名字，這個記性屬實也沒誰了。

　　“程惟卿?！?p>　　直到在餐桌前落座，程惟卿依舊是一副高冷到不行的狀態(tài)，餐桌上擺滿了一桌子的菜，他也沒什么食欲，只是草草地吃了幾口；當(dāng)然，他從來了以后，就沒高興過，沈凡適倒是挺怡然自得的，仿佛這是她家，程惟卿是客人。

　　沈凡適發(fā)現(xiàn)了程惟卿心情似乎不好，便沒有打擾他，默默地吃著王靜月給她夾的菜，吃完飯，她來到陽臺，正準(zhǔn)備給那盆白掌澆水，卻發(fā)現(xiàn)程惟涵正蹲在花盆前。

　　從見到這個小女孩的時候，她就發(fā)現(xiàn)了她的與眾不同，她悄悄蹲下，把上午王靜月給她的那根棒棒糖遞給了程惟涵，小女孩很單純，笑呵呵地接過了糖，又一臉嚴(yán)肅地舉到沈凡適眼前。

　　沈凡適瞬間就明白了程惟涵的意思，她把棒棒糖的包裝紙撕開，又重新遞給了她，程惟涵這才蹦蹦跳跳地跑去跟小貓玩。

　　給花澆完水之后，沈凡適準(zhǔn)備上樓回家，走到門口的時候，沖著窩在沙發(fā)上逗貓的程惟涵擺擺手：“有空再來看你?！?p>　　隨即，她又?jǐn)[手玩笑道：“程...程，那個什么，拜拜?！?p>　　程惟卿問：“你叫什么來著？”

　　“沈凡適。”

　　“平凡的凡，不三不四的四？”

　　“是不凡的凡，合適的適?！?p>　　沈凡適看向別處，清了清嗓，表示自己在示弱，樓道里的聲控?zé)魟硬粍泳头该?，有時候亮，有時候不亮，她走到程惟卿的面前，忽然站定。

　　“你真的一點(diǎn)兒也想不起來我是誰嗎？”

　　程惟卿一時間愣住了，在昏暗的燈光下注視著她，忽然覺得好像是在哪里見過她。

　　漸漸地，他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個午后。

　　那天，沈凡適去公園寫生，她怕去得晚了沒有位置，所以背上畫板匆匆忙忙地向公園跑去，剛出小區(qū)的門口，就和程惟卿撞個滿懷，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不看路啊......”

　　程惟卿扶起她，回應(yīng)道：“對不起，不過是你不看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p>　　其實，他的潛臺詞是，是你自己不長眼睛，非要往我身上撞。

　　沈凡適自知不占理，拍了拍衣服上灰塵，背好畫板，隨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糖’，塞進(jìn)程惟卿的手里，頭也不回地跑了，她當(dāng)時也并不知道這個男孩是王靜月的外孫子，也不會知道自己會和這個男生有那么多交集，只不過沒想到一年后的今天，他們再次相遇了。

　　“所以你想起來了嗎？”

　　程惟卿笑道：“想起來了，原來你就是那個走路不看路的小姑娘啊?！?p>　　這一次，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沈凡適沖著他做了個鬼臉，“走了?！?p>　　微卷的長發(fā)，隨著夜晚樓道里透進(jìn)來的風(fēng)微微晃動，就像是那蒲公英的毛球被吹散的瞬間。

　　那個和他撞了個滿懷的女孩，還有塞給他的......不過，那并不什么糖，沈凡適當(dāng)年塞給他的，就是一包紙巾。